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0、第 110 章 ...
-
白华年从头到脚都像被冰块封住了,动弹不得。而孔叔的质问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声音又响亮又清楚,好像孔叔就站在他身边,正疾言厉色地骂他。
他甚至还“看”到了婶子冷漠的神情,妹妹和弟弟惊异嫌弃的样子,他在路上走过,行人们在他身后指指点点,他回头去看,迎来一片厌恶的眼神。
他害怕了,他不敢回答孔叔的问题,不敢呼吸,也不敢扭头确认身边有没有人。
他无话可说,所以沉默了,孔叔不知为何也沉默了。双方像两队被迫疆场对垒的军队,谁也不想先动一步,并且还盼望着天降圣旨,让他们鸣金收军,这样就可逃避让人难受的见面。
但白华年是有主动权的,他只要说一句,那是假的,这场对峙就会在虚惊一场的嘘声中结束,孔叔继续做他的面,白华年也就能像对闻锦说的那样,在平常的氛围中开始一天的生活。
只要撒一个谎,就能迎来皆大欢喜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呢?明智的人都会这么做。
可白华年还是沉默着。
最后孔叔先受不了无言的酷刑,挂了电话。白华年却还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木木呆呆地坐在床沿上。
过了很久,他的手缓缓垂了下来,手机掉在地上,钢化膜的一角磕破了,裂纹蔓延开来,像一朵提前盛开的菊花。
白华年顺着床沿滑到地上,膝盖压在胸口,明明空调已经关掉了,可他在盛夏的这天里还是感到了透骨的寒冷。
卧室的门被人打开了,曾衍抱着他心爱的枕头,站在门口,迷迷瞪瞪地望着白华年,问:“什么东西摔了?”
白华年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一片惶然,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怎么了?”曾衍看到白华年脸色发白,稍微清醒了一点,挠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视线左顾右盼,说,“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吧。”
白华年不吭声,眼中满是绝望,说:“有人把照片塞到我养父家里,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
曾衍一下子惊住了,抱着枕头蹭蹭几步跑到白华年面前,骂道:“妈的,肯定是许印!”
白华年听完这一句,霍然想起罪魁祸首是谁,他拿起手机拨许印的电话,昨天还能打通的号码,今天竟然成了空号。
白华年神经质地一遍遍拨着那个号码,手背上青筋绷起,指甲用力到泛白,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别打了。”曾衍从他手里抢过手机,扔到一边,蹲在他身边,说:“许印已经跑了,闻锦现在也在找他。”
白华年手里空了,心里也空了,愣愣怔怔地看着曾衍,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衍叹息道:“事情都这样了,自责也没用。你不用担心,闻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往下压热搜了,你别出面别承认,过几天就没事了。”
“热搜?”白华年抬起头来,脸色又白了一层,满脸震惊。
曾衍心里咯噔一下,捂着自己的嘴,心想,坏了,白华年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白华年不顾曾衍的阻拦,打开手机搜索自己的名字。
枫桥这个名字占据了热搜的第一名,他跟闻锦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不过闻锦的脸打了马赛克,但他没有。
微博上还有一条他和闻锦在门口亲吻的视频,镜头拉得很近,白华年和爱人吻别后,微笑着目送爱人离开,挥手告别。他的脸他的笑,还有他手上的护腕,清晰得像跟拍照的人面对面,谁都能看出那是枫桥,无可辩驳。
这条视频是零点发的,因为枫桥前段时间在嘉文庆典上火了一把,这条视频关注度很高。截止到现在,转发最多的微博下评论已经达到了一万多条,喜欢熬夜的夜猫子,晨起赶地铁的上班族,热爱网文的读者们,纷纷吃到了热乎的瓜。
有人冷嘲热讽,不知道这样的事怎么会上热搜,还有人说枫桥肯定得罪人了。一部分读者不相信枫桥是同性恋,质疑视频的真实性,去枫桥的微博下要个说法。
但更多的网友只是抱着吃瓜的想法,对这个叫枫桥的作者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看他长得好看所以多看几眼。还有些语气友好的评论,大多是同性恋的支持者,点赞最多的评论就是:“我同意这门婚事。”
白华年一条条看下去,越看心里越凉,手抖得拿不住手机。
在看到有人评论说“恶心死了,我饭都吃不下去了”,白华年瞳孔一缩,想被烫了似的猛地把手机扔了出去,捂住脑袋,曲着腿整个人蜷缩在床边。
完了,完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孔叔也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我,怎么议论我?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能感觉到曾衍在大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曾衍按着白华年的肩膀使劲摇晃,让他冷静一点,白华年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低着头一个劲嘀咕,身体像过电一般抖得很吓人。
曾衍吓了一跳,大喊:“我求你了别抖了!”
闻锦让他过来看着白华年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白华年真得很在乎这件事。
他给闻锦打电话,还没拨通,白华年突然推开他的手,朝着屋外走。
“你干什么去?”曾衍从后面拽着白华年,一下竟没拉住,白华年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的陈设都在摇晃,屋里好像发生一场无声的地震,白华年扶不住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上的锐痛唤醒了他的神经,他猛地抽了一口气,找回了被抑制的呼吸,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卧槽!”
电话刚接通,闻锦就听到曾衍大呼小叫地喊着白华年的名字,却没听到白华年的声音。
过了好大一会儿,曾衍重新拿起了电话,叨叨着:“白华年疯了,疯了疯了!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还摔了一跤。”
闻锦一听白华年受伤,血压都上来了,太阳穴突突地发胀,连轴转的大脑乱成了浆糊。
他稍微定了定神,让曾衍把电话给白华年。
曾衍把电话放到白华年耳边,闻锦轻声叫着白华年的名字,告诉他别怕。
白华年一听闻锦的声音,眼睛立马红了,他抱着手机,颤声说道:“孔叔知道了,他知道了!”
“你别承认,告诉他网上的东西都是假的。”
“视频是真的,我没法说谎。”白华年痛苦地捂着眼睛,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孔叔。
闻锦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说:“他要是骂你,我跟你一起承担。不管怎么样,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回不去,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白华年抽了抽鼻子,嗯了一声,声音还是很难过,说:“我不怕孔叔骂我,我怕他对我失望。寿安民风传统,他们恐怕都没听说过同性恋的事,孔叔还盼着看到我结婚生子,他怎么接受得了?”
“华年你听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去担心孔叔的反应没有意义,我们能做的就是面对他。勇敢点,华年,大不了就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我对你是真心的,除了不能生孩子,我们和其他的夫妻没有什么两样,我会和你一起孝顺孔叔,给他养老送终。”
“我知道。”白华年不怀疑闻锦对他的爱,他双目泛着泪光,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这样吧,你先别和孔叔说,我打电话跟他道歉。”
“我不要。”白华年哽咽道,“孔叔现在肯定很不好受,让他把火气发到我身上吧,我现在就回寿安。”
闻锦不赞成白华年这个时候回去找骂,想让白华年等他回国后再一起回寿安,但白华年固执地很,拿起身份证就要去火车站。
曾衍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出柜,他发现跟他想的不一样,当事人竟然这么难过,他顿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想听闻锦的话劝白华年别走,但白华年泪眼汪汪地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又心软了,松开了白华年的手,还把人送到了门口。
“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啊?”曾衍看到闻锦又给他打电话来,不太敢接,抱着他的小枕头离开了闻锦家。
因为临时起意,白华年只买到了下午四点的车,他在火车站等了六个多小时,午饭也没有胃口吃。
他走得太急,没想起来戴帽子口罩,坐出租车的时候,候车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他只好低着头,用手挡着脸,不让别人看到。
上车后,他接到了黄真的电话。黄真一早就看到了热搜,但不知道怎么安慰白华年,憋了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觉得不是事,它就不是事,过几天人们就忘了。”
白华年苦笑一声,笑得眼泪都流下来,察觉到邻座的人朝他投来目光,他连忙用护腕擦掉了眼泪。
火车停在宣田市火车站,白华年第一个下了车。他从高高的站台上跳下来,朝着出站口一路奔跑,又是第一个出站。
出站口外面聚集着等候招揽乘客的黑车司机,一看到有人出来就迎上去,连声问“海清走不走?”“寿安走不走?”
白华年着急回家,没有选择去坐大巴车,自己包了一辆车,心急火燎往家里赶。
夜色慢慢降临在宣田市,路灯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来,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不惧暑热,跟着音乐熟练地伸伸胳膊伸伸腿。司机用宣田话跟白华年搭讪,问他是哪里人,白华年没有回答。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把广播从音乐频道转到路况,主持人说站前广场到东大街路段拥挤,司机朋友们请绕行。司机骂了一句“天天堵,堵得谁都走不了得了”,骂完从十字路口左拐。人行道上,从补习班接回孩子的妈妈恨铁不成钢地骂儿子不争气,儿子两手揪着背包带,不服气地噘着嘴。
白华年的视线追随着那孩子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
车子驶出市区,经过一大片连绵的农田。麦子已经割完了,地里只剩下白花花的麦茬。等一场充沛的雨水来到,就可以把种子撒下去,然后在秋天就能迎来第二场收获。
没有意外,年年如此,即使换耕也是那几样作物,宣田市的土地知道自己将迎来什么。
但白华年不知道这条黑暗的国道尽头,有什么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