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满城红》宗阿毛柒

2、第二章 我是来提亲的

　　你觉得太阳是向往你的，因为它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向你逼近，但你又觉得它是个骗子，因为它总是在离你最近的时候，又开始一点一点地离你而去，周而复始......
　　而时间，又是一把沙子，你感觉握在了手里，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指尖流走，转眼间来到傍晚，太阳已经来到了天空与大地的交汇处，本来古铭城就因为铺满整片大地的鬼枫的缘故，天空始终泛着一片红晕，此时被夕阳这么一照，更是成了一片火红色，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在天空的另一端，一轮银白色的圆盘，显得格格不入，散发着圣洁的银光，将火色的天空戳了一个白洞。
　　距离晚宴时候尚早，但早已有宾客陆陆续续地踏进叶家的大门。门外，四名侍女立于两侧，不断向到来的宾客行礼与引导，正在此时——
　　“恭迎李家家主，还请贵客里面入座。”踏进门内的正是李家家主李无袖，只见来人身材中等，步履矫健，身着紫云袍，紫云飘荡甚为潇洒从容，脸颊瘦削，细长眉毛丹凤眼，下巴干净未沾一须，给人看去总是一脸温和的感觉，若不是脸上散落的些许皱纹暴露了此人已岁在中年，可能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正值年少的隽秀青年，而他正是古铭城中占一席之地的李家的一把手——李无袖！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几个字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在李无袖的身后，跟着李轻欢和李寻月这两位李家的少爷和小姐，以及三两仆人，后面还有两匹白马，纯白无瑕，不染杂色，两匹马的后面共同拉着一座紫顶轿车，装饰华丽而又大气，可见几人是乘坐马车从城中较远的地方赶来。
　　几人来到门内，叶家的几名家奴也在做着引导宾客的工作。
　　“贵客里面请。”几名家奴弯腰行礼，言罢同时抬手在前带路，以指引李家几人入座。
　　“哈哈，李贤弟光临寒舍，顿时使得寒舍蓬荜生辉啊！”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顺着这阵笑声看去，正是叶家家主叶知秋，此时他正从大堂走出，前来迎接，两人走到对方面前，拱手致意。
　　“叶大哥客气了，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喜闻叶家公子归来，今晚即便没有这一出宴席，我这做兄弟的也必定会携犬子犬女共同前来向大哥祝贺呀！”李无袖再次拱手致礼，很明显得可以看出脸上的真诚之意，同时侧了侧身向叶知秋示意了一下身后跟着的兄妹两人，可见叶李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哈哈，贤弟说笑了，今晚你们能来叶某已是心满意足了，还有啊，多日不见，轻欢贤侄真是更加神采飞扬，英姿逼人啊，寻月也是，越发的光彩动人了，快，里面请。”叶知秋偏了下头看向李无袖身后的李轻欢和李寻月兄妹二人，然后邀请几人进到屋内落座。
　　“叶大哥请，还不快谢过叶大哥。”李无袖向身后二人说道，说罢，便与叶知秋并肩而行，进到大堂，前往宴会所在的地方。
　　“谢过伯父（谢过伯父）。”兄妹二人行过礼后便紧跟前方两人进到门内，身后还有李家的三两仆人抬着贺礼。
　　单从外表来看，郎才女貌是关于这对兄妹最好的形容词，但多瞧一眼就会发现兄妹两人在性格上有着相当大的差异，没错，就是用眼睛直接能看出来的那种。
　　只见并肩而行的兄妹二人，哥哥李轻欢手摇折扇大摇大摆地走着，在别人家里也是丝毫没有拘束的样子，左右四顾，眼珠子乱瞟瞧瞧这瞧瞧那，还会时不时随着来往的侍女而将视线投射过去，“轻浮”二字仿佛就刻在额头上一般；而一旁的妹妹李寻月则是完全不同的一幅表现，端庄秀丽，典雅有致，那是一种标准的古典之美和韵味，视线微垂，迈着玲珑碎步笔直的跟随上前。
　　众人穿过大堂，来到庭后花园，几颗鬼枫拔地耸立，树冠如盖，随风摇曳时还会有零星的红叶飘落，有些红叶飘落到园内的池塘上，荡起一圈圈水波，待到水波散去，池塘表面又恢复了平静，但不一会儿，某一片浮在水面上的红叶又会晃动一下，并从边缘传上来几颗气泡，原来是水里的鱼儿在作怪；穿插在鬼枫树之间还有若干不知名的花树，各色的花朵绽放在绿叶之间，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偶尔，还会传来阵阵花香，钻进人们的鼻子里，使人精神抖擞，心旷神怡。
　　树下则是错落地布置着十几张圆桌，圆桌的四周坐满了已经到来的宾客，众人交谈甚欢，好不热闹，除了城里的名门世家到来的人，还有极富盛名的宗派来人，甚至也邀请了少数附近的普通人家，可见叶家的气度，也可以说是接地气。
　　“这不是李兄吗，你这可算是来晚了，待会儿可一定得自罚三杯啊，哈哈！”此时，叶知秋与李无袖等人已来到庭后花园，也就是晚宴所在的场所，众人见刚到的几人，又吵吵嚷嚷了起来，说话之人便是松家家主，松华。只见此人一脸粗犷，面容黝黑，乱须丛生，岁月的痕迹清晰地刻画在脸上，但很明显松家家主并不是一个在乎外表的人，他也深知自己的形象早已被很多人吐槽，不似大家之主，却从来不曾在意过，可见此人的心境非常的豁达。
　　“来，这边坐。”松华示意李无袖等人来身边入座，同时一转头向坐在另一侧的松琥和松珀两兄弟一摆手：“你们两个娃子去别地儿坐去，这是你们该坐的地方吗？找你们自己人玩儿去！”
　　面对这么不给面子的一泼冷水，还是自己家的爹亲自给浇的，松家两位少爷无可奈何，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无奈地抬起了屁股，四下张望着哪里有同龄人或者说哪里有可以收留他们的地方，一瞬间便决定好了方向，迈步走去，只是松珀在离开之前，仿佛有一丝犹豫和留恋，他的视线扫过刚刚到来的李寻月，在她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间，不曾被任何人发现......
　　不像松华一般，松琥和松珀兄弟两人完全舍弃了自己父亲“糟粕”的一面，如果给外人看来，任谁也不会觉得兄弟二人会是松华的亲儿子，因为两位松家少爷皆剑眉星目，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分明是两只大帅哥，没有像当爹的那般面容黝黑，胡子拉碴，形象完全不符，看来是继承了母亲的外貌优点，话说这两人的母亲得是有怎样的外貌才能压制住松家家主的粗犷从而生出如此英俊的两位少爷，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住啧啧称奇。
　　“哈哈，既然松老弟如此热情，贤弟不如就此入座。”叶知秋开口道，心中似乎也是有意这样安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松兄，有劳了。”李无袖闻言也是答应下来，向松华施了下礼，便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们二人去寻自己的位置落座吧。”李无袖转身，这是说给李轻欢和李寻月兄妹二人的话。两人应是后，只见李轻欢几个转身，奔着一个方向，眨眼间不见了踪影，看来一路上憋了很久，而今终于能够自由了，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李寻月则是施施然告退，寻找着自己要去的地方，认准了后，便向前走去，竟是和李轻欢离去的是一个方向！
　　“贤弟既已落座，那便先与在座诸位畅聊一番，晚宴尚未开始，我先行出去迎接一下还没到的客人。”叶知秋向李无袖以及在座的其他人抱拳。
　　“叶兄且去便是，只消知道待会儿酒可少不了你的。”众人回应。
　　叶知秋笑着转身离开，从后门回到大堂，又从大堂来到前院，正往门外走着，恰逢门外迎宾的侍女声音传来——
　　“恭迎柳家家主，柳家少主，还请贵宾里面入座。”
　　这下都省的门内的家奴引路了，因为来人踏进门内正好与叶知秋赶上。
　　柳奕珂抱拳行礼，抢先一步开口道：“叶兄我来晚了，还望叶兄海涵，话说距早朝也就几个时辰未见，想不到叶兄的气色更胜一层了，啊，哈哈！”柳奕珂满脸笑意，开头还正正经经，感觉装不下去了，直接打趣道。
　　叶知秋如此被打趣也是莞尔，面对着这位朝中多年老友也不回礼，因为礼节在他们的关系之中显得微不足道又毫无必要，他眉眼弯着看着面前这位老友，柳家家主还是一如往常的面容和煦，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身着墨绿柳纹袍，脚踩登云靴，没有带头冠，只是在头上系一条火云般的发带，长髯飘动，眉眼有神，叶知秋能够从柳奕珂的眼睛里感觉到那一种隐而不发的威严，这是常人所不能感受到的，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就是表面那样温和可亲，可在朝为官多年，许多重要的谋略和决策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所能参与的，叶知秋深知老友性格，也一直对其很是钦佩，只不过，柳奕珂这位柳家家主在平时压根儿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
　　“你少来了，”叶知秋笑着说道：“都什么交情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憋出这么几句客套话有多不容易？”
　　“哪儿的话，亏你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当着我家孩儿的面。”柳奕珂给叶知秋使眼色，柳家公子柳绪还在身后站着，他对叶知秋的面子打击表示很不满。
　　“没关系，你们这样我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说话的正是柳家少主，柳绪。
　　他踏前一步，与柳奕珂并肩而立，好一个漂亮清秀的少年，只见少年白衣飘飘，英姿飒爽，头系一条白色发带，手持一柄精雕碧玉折扇，折扇轻摇，辉映着套在他拇指上的乌金凤纹扳指，腰间挂一柳叶翡翠，好不潇洒。除此之外，少年还有着柳叶一般的眉毛，细长入鬓，眸子似水，清澈透明，面容精致、白皙，鼻梁高挺，真是一副让女人都为之羡慕的姣好面容，然而这全都用来形容柳家的少爷了。
　　“柳绪见过叶伯父，愿叶伯父贵体永安。”柳绪收起折扇，弯腰向叶知秋行礼，落落大方，言行举止中不带有一丝拘束。
　　“哈哈，免礼免礼，柳绪贤侄依旧飒爽飘逸，我这做伯父的从来没有一刻不感到欣慰啊。”叶知秋对柳绪忽然打断他与柳奕珂的谈话丝毫不感到介意，也不会对他与柳奕珂并肩站在一起这种违反礼节的行为表示奇怪，因为叶知秋对柳家已然十分熟悉，他了解柳奕珂的性格和为人，他也了解柳绪的性格——直爽大方，不拘小节。叶知秋一直都很喜欢柳家这位少爷，所以对于他的突然打断丝毫不感到介意，相反，如果柳绪遇事说话拘拘束束，叶知秋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那即便是听了柳绪接下来说出的话吗？
　　柳绪行礼完毕，直起身来，手中折扇又开始划起弧线，开口说道：
　　“叶伯父，小侄今日随父前来，目的有二，其一正是为叶家大公子归来叶家而道贺，其二嘛，”柳绪顿了一下，手中的折扇也慢摇了一拍，“我是来提亲的，为了叶家大小姐，叶晚落！”
　　说罢，刚刚行完礼的柳绪收起折扇，再度弯下了腰，虽然中间停顿了一下，但丝毫不影响这一整套动作和言语的流畅程度，仿佛就像是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叶知秋与柳奕珂闻言直接惊掉了一地下巴，而后双双汗颜，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儿：
　　“又来？”
　　柳绪看二人表情僵硬，无论是叶知秋还是自己的父亲，全都愣在那里，说不上一句话，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疑惑的问道：
　　“叶伯父，今日小侄前来提亲，不知伯父意下如何，可否成全小侄和晚落？父亲，你倒也是说句话啊。”他还不忘转头向柳奕珂寻求帮忙。
　　柳奕珂汗颜未散，为难又起，抿着嘴说不上一句话半个字，把头歪向一边，隐约看到他老脸微红。柳绪见状，也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老爹，在心里头大骂没用，而后他又看向叶知秋，希望自己的叶伯父能给自己一个答复。
　　只见叶知秋也是一脸为难之色，眼神飘忽不定，看看天又看看地，最终还是蠕动着嘴唇，开口说道：
　　“呃，这个......贤侄，你我两家本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我也曾有意让叶柳两家喜结连理，但无奈，在婚约上面，我还是遵从落儿自己的选择，你多次提亲未果，原因不在于伯父身上，而是落儿本身，你也多次被落儿表明拒绝，其中原因，也只有落儿知道，至于这次，你还是去找落儿当面谈吧。”说完这番话，就连叶知秋的脸色也开始微微泛红，仿佛是受到柳奕珂的指引，两人交相辉映。
　　要不怎么说之前柳绪向叶知秋提亲的时候，动作言行熟练得像是演练过一遍又一遍，原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了，而是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尽管从对话中可以得知柳大公子的提亲之旅坎坷，一次次受挫，但却能够从中看出柳大公子对叶晚落的一往情深与执着。
　　柳绪听完这番话，面色不改，从容依旧，折扇摇动间尽显潇洒之气，脸上未见一丝挫败之感。
　　“至少，我前来提亲，叶伯父心里还是愿意的，这就已经是成功了一半。”柳绪心里这样想着，他忘了，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哪次不都是成功了一半？
　　“既然这样，那我便先行一步，去找晚落当面详谈。”柳绪绕过叶知秋，步履从容，身形穿过大堂，潇洒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叶柳二人，一度沉默，场面好不尴尬！
　　“这个......叶兄，小儿戏言，还望莫怪啊。”柳奕珂率先打破这场沉默，尴尬的甚至用上了客套话。
　　“那个......无妨无妨。”叶知秋摆摆手，但一瞬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破口而出：“什么跟什么，有什么可尴尬的，一次两次倒还好了，你家少爷的提亲场面咱没经历十次也有八次了，你这张老脸尴尬个什么劲儿！赶紧的，进去找个角落坐着去。”
　　柳奕珂闻言腹诽：“说得好像刚才就我一人脸红似的......”
　　“得嘞，娃娃们的事让娃娃们自个去操心吧，今天我是来吃饭喝酒的，顺便见识见识你家大少爷，来人啊，”柳奕珂也想赶忙结束这个话题，不想掺和，向门外喊道，叫进几个一块儿来的家奴：“你们把放在门外的几箱贺礼抬进来，随便找个角落扔在那儿就行。”
　　“是！”只见几个家奴进进出出几个来回，搬了几口箱子进来，果真找了个角落“砰砰砰”的堆在一起，嘿，他们还真不客气！
　　“柳兄客气呀，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啊，快里面请！”叶知秋乐的眉开眼笑，眼角的褶子都数不清有几层了，嘴也咧的合不拢，哈着腰，勾着柳奕珂的肩膀便要往里走。
　　“哼！”柳奕珂冷哼一声，接着他又凑了凑脑袋，低声向叶知秋问道：
　　“我说叶兄，还没问一下，你家怎么会回来一个大少爷啊，难不成是你的私生子？咱俩人认识多年，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柳奕珂满脸疑问。
　　闻言，叶知秋满脸笑容僵在脸上，说不上话，他心里清楚会有很多人都对此事感到疑惑，但他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才合适，饶是叶家主在朝为官多年，思维活跃，才思敏捷，不成想也会有这等烦恼的时候啊。
　　柳奕珂见他这样，脱口而出：“不是吧，真是你的私生子？我还真得见识见识了，快走快走。”说罢便迫不及待想要拉着叶知秋进去看看。
　　“私你个头啊，”叶知秋见他一把年纪还会有这般心急的时候，白他一眼，这般样子哪还有叶家家主的威严，他无奈道：“关于枫的来历，我实难以解释，你要作何理解也都随意，现在，他就仅仅只是我叶家的少爷，和落儿一般，都是我的家人罢了。”
　　柳奕珂听后若有所思，从叶知秋拐弯抹角的话里也听不出什么，忽然，仿佛灵光一闪，眼中更是有神光射出——
　　“莫非，他是......”
　　“别莫非了，也别瞎猜瞎想了。”叶知秋只得打断他，省得他陷入胡思乱想，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无论你想到啥了，都不会是那样的，就让时间自己去显露吧。”
　　说完，两人并肩步入大堂，从中穿过，向庭后花园，也就是晚宴所在地走去......
　　接着，陆续又有几家宾客到来......
　　接着，天色已暗，红色褪去，地平线处太阳和月亮隔着一整片天空完成了一次交接，夕阳依依不舍，仿佛对于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但终究，它还是离开了，取代它的，一轮银白的圆盘从另一方天空腾起，它不再蛰伏，肆意地挥洒着圣洁的光芒，洒落在这片大地上，洒落在叶家的后花园——
　　晚宴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