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来途，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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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来途，去路
二十年前，年轻的羊妙花是技艺高超的神偷，上至皇宫，下至宰府，无一不探。
那一年的六月二十二，她正蜷在宋徽宗宠妃淑妃育婴房的梁上，目睹了淑妃难产故去，景宜宫乱作一团。
遥遥地，梁上的女子将目光落在摇篮中孩子的小脸上——小娃娃生的白净可人，让人看了就满心欢喜……可怜的孩子，自小要孤零零长在宫里了……这样想着，她收回目光想要趁乱出逃，却突然望见一个黑影闪进屋中。
不会吧，机警的本性使她顿觉事情蹊跷，果不其然，高大的男子抽出一段白绫向着孩子走去。
孩子尚在呓语，挥动着小手吱吱呀呀的，眼神一飘突然对上屋梁上的她，居然开心地笑起来。
羊妙花当下怔在梁上，一瞬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倏地就下了梁，一手丢过自己装了首饰细软的布包打在男子胸口，另一手揽起孩子后夺窗而出。
那一晚，她几乎用尽力气逃命，却不想男子抽出亮闪闪的软剑，不怎么费力气就追上了她，虽然是个偷她却也晓得，这软剑用得和灵蛇一般的男子，除了七星剑还有几个？
剑架在脖子上了，羊妙花突然后悔起来，一个冲动，娃娃没有救成，自己都搭了进去，“江湖上都传七星剑莫北少年英才，怎知你来宫里干这勾当！”
男子蒙着面，哼哼笑起来，“你可是淑妃安排在寝宫以防不测的宫女？眼神很好么，我不杀无名人，报上名来！”
“……是啊，民女羊妙花，一介宫女……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当什么都没看到……”她装的楚楚可怜，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禁卫军！”
莫北一惊，被羊妙花抓住了空当，一跃出了软剑的攻击范围。
没想到再一次追逐间，禁卫军真的发现了屋檐上疾走的他们，长箭射来，羊妙花熟悉宫中地形，借机躲过，而莫北却为躲箭失足落入护城河，手中还攥着从孩子身上拉下来的襁褓……
淑妃、皇子、杀手，一夜之间系数消失，王皇后昭告天下，淑妃难产离去，并无子嗣。
那个孩子，就是二十年前的崔略商。
错愕，惊讶以及惶恐如翻江巨浪猛烈打来，击得追命整个人怔在那里，冰凉的雨水往脸上打，几乎模糊视线。
去路，一眼望及坎坷但却坚定，来途，却陷在暴雨中，让他一瞬间手足无措。
骨肉至亲，对于谁来说都是无法消抹的印记……父亲，母亲，血缘相通。
二十年，向来都是过陶然自得的逍遥日子，向来都是遇简单明了的是非恩怨，想爱便爱了，恨也恨得不遗余力，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压得他几乎喘息不得。
无数的场景和面目在他脑海里转着，小时候燥前忙碌的大娘，陪他玩耍的二爹三爹，面圣时皇上那高高在上的表情，只去过几次的皇城里那雕梁画栋……晃成一个个虚幻的浮影，让追命揪心地疼，难以呼吸。
他听见脑海里有声音嗡嗡在回响。
你是谁？
追命？崔略商？
“怎么样，我的皇子，没想到吧，江山都是你的，还有你们几个，等着加官进爵共享荣华好了，”说着，莫北的眼神掠过早先有过一面之缘的冷血，此时持剑的少年牢牢盯在追命身上，浑身僵硬。
他哼了一声开始步步逼近，“羊妙花，只要你消失，我就去面圣还你儿子身份”，血滴子转动，莫北像是在一直等待这个时间一般张狂而兴奋。
四个年轻人条件反射一般地护住老妇。
“来啊，”莫北抬起手中的兵器，望向他们，“想让追命的身世石沉大海的话就冲我来。”
物证在他身上，人证便是他。
暗器就在指缝里，无情高抬了右手，用力之大手腕发颤，却硬是没有攻击。铁手也怔住，一双拳头在身前捏得紧紧的，眉头深深皱起，这要他们怎么办，要追命……怎么办？
冷血提了剑，雨中仍然睁大眼睛直直望向追命的脸，对上他的眸子。
那双平日里满是嬉笑的眼睛蒙了重重一层灰色，猛然想起当日月夜下那曾经清亮如水的眉眼，冷血一瞬间恨得胸口发胀，握紧了手里的剑。
他没有什么章法，不懂什么世理，难耐一腔爱恨，追命就是追命，崔略商永远是崔略商，留不得也要留！
剑锋一震，少年的断剑已经出手，划破了雨帘，毫不留余地的向着莫北冲了过去，剑气嗡嗡地在雨中回响起来。
莫北一瞬间惊恐地提起血滴子想要挡下这意料之外的攻击。
“冷血！”吼声突然传来，追命一个闪身追上几步之遥的少年，猛然出手想要拦下已经出剑的他，情急之中一下攥住断剑的剑锋，在伤及莫北之前拦下了冷血的剑招。
四目交叠，冷血狭长的双目几乎睁圆，追命不想杀莫北，难道这个莫名的身份会硬生生分了他们！
曾经以为没什么可以分开他们了，嫌隙、恩怨、情仇，甚至是死亡……错愕让冷血冷了心，他读不懂追命此时眉头紧锁的陌生表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抛了一切，一切。
莫北猛收住兵器，像是料到追命反应一般张狂地笑起来，“好啊好啊，果然够果断……”
然而他的话就到这里了，仿佛算准了他仰天大笑的时间，追命一肘顶在冷血胸口夺了他的断剑，单臂一挥，在雨中斩断了水帘，倏地贴近莫北的身体。
断剑被追命紧紧捏在手里，那凌厉的剑尖，从莫北的背后贯穿而出——他的脸上还挂着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表情。
莫北目光中最后的画面是皮肤白皙的少年在雨中冷的发青的脸，坚毅布满双目，紧紧地咬着牙，几乎睚眦尽裂。
追命手上的血淌出来，和莫北胸前的鲜红混在一起，染了一地。
皆无语，天地万物俱寂。
冷血跌在一旁，视线自始至终不曾离开那个身影，然而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太迅速，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豁出去了一切一般的决绝。
目光中，追命消瘦的身体在雨里更显得单薄，双肩微微抖动着，猛地抽出了剑，莫北应声倒地。
大雨滂沱，雨散下来落在脸上，分不清是水是泪。
追命直起了身，仿佛用尽力气一般地转身望向雨水中的羊妙花。
“儿子……儿子！”老妇人踉跄着跑过去，一下抱住高出自己太多的少年，泣不成声。
雨中的追命张口，只一个字眼，就在羊妙花心里屏了雨声，蔽了惊雷——“娘”。
这个案子了结的当晚，追命失踪了，悄无声息。
神捕司几乎派人暗暗找遍了整个开封城，都不见他的影子。
整整三天三夜，他都不知去向，只有冷血在牛三爹的墓前，找到了满地的酒瓶子。
每个夜晚，冷血都会抱臂坐在神捕司最高的屋顶上，整夜整夜地不动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脑中闪出那张表情丰富的脸，没有因为见不到而模糊，反而是越发清晰，清晰到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俊俏的面庞。
一直长在山野林间，冷得出离尘世，绝断人间烟火。
一直以为无所顾忌，无人可拦，只挥剑即可。
原来一直不能阻挡的就只有你，你的眼神、动作……一切。
追命，你到底哪里去了……
第三天的傍晚，天边起了火烧云。
又寻了追命一整天，冷血的身形有些疲惫，然而他刚进了里院，一抬头目光便倏地定住，再无法移开双目。
于是他拎着剑一直仰着头，望着自己坐了几晚的位置，之后难得地，笑了。
屋顶上，胡子拉渣的少年依然难掩俊朗，他拎着酒瓶的手搭在蜷起的右膝上，正笑着看向自己。
落日溶金，照的追命如火嫣红。
仿佛自己熟识的那林间清泉般叮咚作响，冷血听到追命的声音响在耳畔。
“看什么看，叫师兄！”
来途渺渺，随风散去罢了，只要有你，去路便不茫茫。
———————————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来途，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