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妖女（有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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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我是个妖女。
许是我身上的“妖气”太过浓烈，每每从大街上走过，就算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后背也总是会被众人的眼神戳得发麻。
而这些眼神的来源，不外乎三种人。
男人，女人，断袖们。
——不是，断袖兄弟你瞅我干啥，我又没故意抢你小哥哥。
说起来，我这个光荣称号来的其实也很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前些年我有一回出门，在一户人家借宿，那家的父子两人不知为何忽然大打出手，儿子竟把父亲一刀砍死。
砍完了，又跪在尸体旁边痛哭流涕。
然后就是那家的妇人颤巍巍地指着我的鼻子，嘶声喊了一句“妖女”。
再然后，大家就都这么叫我了。
更有甚者，有妇人大老远见了我，便惊恐地高喊一声“妖女来了！”其余妇人便急慌慌地拉着她们的相公儿子和老爹退避三舍。
我掰着手指头合计了一番，得出一个略显悲惨的结论——再这样下去，我大概就只能和红花巷里的那些姑娘们说得上话了。
譬如万春楼最当红的牡丹姑娘，最喜欢将我拽到她房间里，然后笑眯眯地托着腮，盯着我吃东西。
且每每都啧啧感叹道：“你这身妖气若是给了我该多好，老天爷当真是暴殄天物。”
我只顾埋头扒饭，牡丹姑娘又笑道：“不是我说你，世人的眼光已是根深蒂固，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很多时候你的人生是由别人决定的，人活一世，有时糊涂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对上她悲天悯人的目光，我嘴里的饭菜便有点不大咽的下去了，于是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哎，怎的走啦？”
我扔下一袋银子并一个小瓷瓶，叹道：“你这饭菜太过金贵，我吃不起，我还是去买包子吧。”
牡丹挥着小手绢，揽客似的拖着长音笑道：“好嘞！客官有空常来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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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包子摊前面，还未来得及开口，老板便将一大袋香喷喷又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塞进了我手里，一张褶子横生的脸笑得像朵菊花似的。
“来，姑娘，想吃包子啊，叔给你做！你家还缺不缺厨子啊？缺的话叔——诶诶，诶，媳妇你别打了，别打了……”
“啊？我方才干什么了？哎，我怎么有点记不清了……”
对这样的情形我早已见怪不怪，嘴里叼着肉包子，一手抓着包子袋，另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摸钱。
几枚铜板却先我一步落在了包子摊上。
我抓起铜板便往后一扔：“我自己有。”
殷灼走上前来，抬手搭住我的肩，无奈地笑：“你就不能不和我这般见外？”
我斜睨一眼他的狼爪子，朝着他胸前毫不客气地一掌打过去。他敏捷地往后一跳，笑意不减。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一点不假，你偷偷跑出来，我好心好意帮你遮掩，你非但不感谢我，还……”
话说一半，他脸色一变，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根锃光瓦亮的长针，直挺挺地扎在他胸前。
“还扎我？！！”
“早与你说过，少来烦我。”我慢悠悠从他身边走过，顺手将那枚长针拔了下来。
“嘶——”他捂住胸口，一脸痛心疾首，整个人摇摇欲坠，“青禾，你那针可是有毒的……”
我走远了。
殷灼只好停止了戏精行为，对着我的背影咬牙切齿了一番，最后却只叹了口气，透着些许无奈。
“个小没良心的，还真下得去手……”
他从怀里摸了颗药丸吞了，三两步追过来。见我在啃包子，又笑道：“你倒是心大，人家给你什么你吃什么，也不怕有歹人给你下药。”
闻言，我顿住脚步，目光凉凉地睨他一眼。
他眨巴了下眼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那个，哎，都过了这么久了，咋还记仇呢……你当时可差点没把我扎成刺猬，还不够消气？”
我嚼着包子，乌沉沉地盯了他半晌，末了，“咕咚”一声咽下去，却不小心呛到气管里，咳了个天昏地暗，眼角都沁出了两滴水珠。
殷灼过来想要拍我的背顺气，却被我一记眼刀止住了动作。待缓过劲来，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笑了一笑。
“确实，都过了这么久了……有些事，也许早就该忘了。”
殷灼眨眨眼，“青禾，你似乎话里有话啊！”
我懒得理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嚼的满满当当。
“殷灼，待过些日子……我以后便不再下山了。”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当真？”
我将散发着热气的包子袋扔到他怀里，转身便走。“回山吧。”
他追上来，追问道：“你要办的事快办成了？”
“与你无关。”
“你这几年频频下山，到底是在做什么？如今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忘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每次下山都往青楼里跑！你说你一个女儿家，去那种地方作甚？”
“人家开门做生意，怎么许你去不许我去？”
“……青禾，你要是还拿我当朋友——”
“不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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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啊呸，有个教。
此教名曰归真教，有着几百年的悠久历史，因其教规极尽骇人听闻之能事，在江湖上颇具盛名。归真教，顾名思义便是返璞归真。和天一门那种门规繁琐的门派不同，归真教中人尊崇天性，提倡做事跟随本心，教规简短得只有一句话——
随心而动，随性而为。
直白来讲就是爱干啥干啥，没人管你。
在这个人人都苦戒自律的时代，归真教可谓独树一帜、鹤立鸡群。为表敬佩之意，各路江湖兄弟特地给此教起了个爱称——
邪门妖道。
鄙人不才，正是这邪教的四大护法之一。
江湖人称“勾魂针”。
我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因为它不仅代表了大家对我的暗器功夫的认可，同时，也十分贴合我本人的人设。
早跟你们说了，我是个妖女。
我出生的时候，百鸟齐鸣、彩霞满天……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听说当年在我的满月宴上，曾有个瞎眼的算命先生摸到我家门口，煞有其事地捋着其实没剩几根的长须，一语惊人。
他说：“这女娃天赋异禀，生来就是个狐狸精的命。”
他说前一句的时候，我爹都已经吩咐下人把赏钱端出来了，可这后一句一出，又生生把赏银变成了扫帚。
啧，叫你不会说话，到手的银子没了吧。
不过他也是真不靠谱，我是姓苏不假，但我祖上和那红颜祸国的妲己娘娘可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我分明是个根正苗红的人类女娃子，他就算再瞎，咋还能把我看错种了呢？
后来，我才终于意识到，那个算命的瞎眼先生，也许是开了天眼也说不定。
随着一天天长大，我那所谓“天赋”慢慢显露出来。最初是扒着我的院墙往里偷看的小厮，后来但凡我出门，都会被街上的人们盯得心里直发毛。
有时我爹的朋友家的儿子来做客，就为了争谁来推我荡秋千，亲兄弟之间能打个头破血流。
演变到最后，甚至有好几家媒婆来向我爹提亲。
那时我才六岁啊六岁——可想而知那些人有多重口。
再后来，整个姑苏城的人都说，留着我，早晚是个祸害。
我知道自己和寻常人大抵是有些不一样的，可也不至于就到了“祸害”的程度吧？而且，我分明什么都没做，那些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我隐身？
当真难为我了。
家里人本来也是向着我的，可一个两个还好，到最后，整座城的人都这么说，我那个身为姑苏知府的爹，压力不可谓不大。
曾有一段时间，爹娘不让我出门。我在四面高墙围合的小小院子里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整个人郁郁寡欢，还生了一场大病。爹和娘心焦如焚，最后一合计，决定把我送到乡下的舅舅家里去。
那里地广人稀，也许适合我。
想法很不错，只是未曾想半路上我被人牙子劫了，就没去成。
所幸那伙人牙子时运不济，当天就被天一门那些正义之士一锅端了。再后来，兜兜转转，我就进了归真教，成了上一任掌门的关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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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任掌门——也就是我的师父古长泽离世之后，他的师弟古长渊接替了他的位置，也就是现任掌门。
“青禾啊，你有多久不曾回家了？”掌门坐在赤木描金的大椅上，笑得慈眉善目。
我想了想，道：“回掌门，五年。”
“这么久了啊……那你可想家？”
我道：“回掌门，青禾独自在外已经习惯了，并不十分思念家乡。”
这话诚然是真心的。
吧。
我八岁离家，到现在已是十二年，其间虽也回去过几次，却到底无法与家人如寻常家庭一般亲和。如今我那弟弟妹妹才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我这个放养的大小姐回不回家，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小时候娘亲与我在花园里荡秋千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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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三年前我倒也曾回家过一次，只是那次说起来颇有些丢脸，就没外传。
身为归真教四大护法之一，我的实力在江湖上也算排的上号，却不料就在回家的路上，竟被人扎了一剑，差点扎死，只好灰溜溜地折返回来养伤。
这趟家也就没能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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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捋着胡子，呵呵笑道：“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你和家人五年不曾相聚，也该回去看看了。”
我心道，您当年执意要入归真教，把您的二老活活气出病来，没几年就去了，您当时咋就不百善孝为先了呢？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得了，我还敢说出来是咋的。
“谨遵掌门教诲，青禾明日便下山回家。”
掌门从座上走下来，拍着我的肩，一双小眼睛笑得深不可测：“青禾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没长开的女娃娃，可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漂亮了……哈哈，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呀！”
我面色不变地将瞬间捏在指尖的长针默默缩回去——抱歉，这是条件反射——好险，若是手一抖扎坏了掌门，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恭谨地一笑。
“多谢掌门赞誉，青禾愧不敢当。若说美貌，自是掌门夫人倾国倾城，和您又鹣鲽情深，实在令我们小辈钦羡不已。”
听我这般夸赞他的夫人，掌门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退开几步背过身去，害羞地捂住了脸。
我觉得机不可失，忙道：“掌门不必拘谨，我一进来就瞧见了您左眼的圆形淤青，想来定是夫人心疼您身子操劳，给您拔罐来着吧？”
我拍马屁的功夫一向不错。
果然，掌门听了这话，更加羞涩起来，摆摆手让我退下。
嗬，脸皮还挺薄。
掌门都发话让我重拾亲情了，我自然也不能含糊，第二日便收拾了包袱下山去了。
许多教众都在山门口送我。
“青禾，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青禾，你怎么就要离开了呢？我舍不得你啊……”
“青禾，你带我一起走吧……”
“……”
面对眼前这猛男落泪的盛景，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记忆出了问题，昨日掌门其实是赐我一死的？
“都给我滚！”身后响起一声骂。
面对殷灼阴沉的脸色，众人的哀嚎顿时噎在了嗓子眼里——只不过，一群男人咬着嘴唇默默流泪的诡异场景，比起方才也好不到哪去。
殷灼作为归真教四大护法之一——“毒公子”，果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我看着殷灼肩上的包袱，笑道：“掌门也让你回乡探亲了？”
他磨了磨牙，道：“我不放心，送你去姑苏。”
“我是去探亲，又不是上刑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不免好笑，又在他开口欲言的时候抬手制止了他。
“真想帮我的话，我房里养了只八哥，可外面的野猫总是想吞了它，如今我不在，你若有心，便替我照看着些，别等我回来的时候，连根毛都没给我剩下。”
殷灼愣了一瞬，随即抿了抿唇，肃然点头。
“你的东西有我给你看着，放心就是。”
我将包袱一甩，摆了摆手：“走了。”
便在一众糙老爷们的盈盈泪光中下了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妖女（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