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杏》白骨君上

2、第一章 我的东西，不要碰

　　连杏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人，那人背光而来，她有些看不真切她的脸。
　　但她知，对方定是个女子。
　　为何是女子，因为这里是钟离宫，当今天帝的寝宫。
　　天帝自幼便厌恶男子气息，是以全宫上下，包括一花一草、一叶一木，都必须得是雌性的。
　　不过……说是女子，对方却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女子的痕迹，一身雌雄莫辨的白衣宫装，简约却高雅，长发被精心地梳起，戴着发冠，全身都透露出一种尊贵的气息来——确然，这本便该是这神族九州、这天下、这世间，顶顶尊贵的人。
　　因着阳光照射，那人向来清冷的面容，便也随之发出柔和的光来，连杏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眼中波澜无惊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朱砂痣，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世间姿容在她面前，瞬间都失了颜色。
　　连杏对这张脸很是熟悉，因为无数次梦回，连杏总是能梦见这张脸。
　　梦见这张脸时而对着她笑，又时而对着她怒，时而张牙舞爪，又时而冷若冰霜。
　　好似三百年来，她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七七，我想你了。”连杏像每一次在梦境中那样，轻声说道。
　　梦里的那人，偶尔也会回复她一句“我也想你了”，但大多数时候，都只会不言不语，冷冷地看着她。
　　就像此刻。
　　“那件事，你应该知道了。”钟离七七冷声开口，不知是没有听到她刚刚的呢喃低语，还是故意装作没有听到。
　　她的声音温润绵长，似泉水敲击岩石一般，泠泠作响，一字一字，却更像是敲击在连杏的心上。
　　真没出息，连杏第一万八千次唾弃自己。
　　时隔三百年，竟还能只听见她的声音就心跳不止——天底下最没出息的人，便当属自己了!
　　连杏回神，收回了视线，然后稳稳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方才慢里斯条道：“哪件事？”
　　钟离七七垂眸，直奔主题：“婚事。”
　　连杏一顿，有些头疼。
　　婚事啊……
　　她也不想啊，可是……
　　“说话。”钟离七七抬眸看向她，有些讨厌她明显的逃避。
　　连杏深吸一口气，破罐破摔：“找我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毁了婚事的是东歌，我可什么都没做！”
　　钟离七七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连杏顿感头皮发麻，她最怕她这样看她，她就那么轻轻一看，便叫她瞬间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纵然失了忆，她还是知道如何将她拿捏。
　　两人僵持了片刻，终是连杏败下阵来：“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指使的！我倒是想，也得见得着她啊！……话说你们天族不是自诩上神族嘛！这九州最强大的神族嘛！你不是天帝嘛！天下之主哎！那你……那你们可以拒绝她啊！为什么她说要嫁，你们就要答应娶呢！你们可以不娶啊！”
　　连杏撇撇嘴，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你们原本想娶谁就娶好了！原本想嫁谁就嫁好了！东歌就是那么一胡闹，嫁娶自由还不是在你们么！找我做甚！怪她做甚！”
　　最后那句，说的略微没有点骨气。
　　钟离七七继续看着她。
　　连杏真是被看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那你想如何？”
　　钟离七七轻启薄唇，一字一字道：“说服东歌。”
　　连杏眨了眨眼，看向她，歪了歪头：“如果我说不呢？你，真的会娶她？”
　　东歌是九天之凰，世代只出帝妃的凰族公主，到了她这一脉，仅剩了她一人，倒确实是这天地间，与她最为相配之人。
　　钟离七七似是被这句话问得怔了一下，但缓过神来，却并没有要答的意思。
　　连杏勾唇，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东歌若真的要嫁你，我不拦她。但是，你若真的想娶她——”
　　钟离七七抬眸看向她，如何？她若真想娶，她待如何？
　　然后就见连杏眼角一弯，笑颜灿烂：“那你可要先学着叫我一声“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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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说的那句话来着？——你若负了我，我便嫁予你爹！让你从此见了我便管我喊娘！就这么喊一辈子！一辈子都要低我一头！
　　连杏曾以为，那真真算是怀揣了这天底下最恶毒想法的行为了！当然，自己曾经也这么怀揣过这个恶毒的想法，但是面对老天帝那个满脸白花花胡子的慈祥面容，她实在是催眠不了自己硬去好那口啊！
　　原以为这个恶毒的想法，此生原也与自己无缘了，却没有想到，人活三百多年，还真是什么事都能遇到。
　　所以说，活得久才是王道啊！
　　连杏深深觉得，自己当年收养东歌，是一件多么明智和大快人心的事！
　　钟离七七眸中一片寂静，她看着面前连杏笑颜灿烂却明显欠扁的脸，淡声道：“如果有一天，我想娶东歌为妻，那么在娶她之前，我会杀了你。”
　　连杏一愣，而在她愣神的功夫里，钟离七七已经转身瞬间离去了。
　　连杏眼神一黯，小声道：“别走啊……好容易来一趟，多说些话不行么……这么久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还是要杀了我……”
　　“嘀咕什么呢！”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连杏吓了一跳：“小白！”
　　空气中却不见任何身影，只听那个声音道：“哎！连杏！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连杏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单手托腮道：“走去哪里？哪里都是要杀我的人，我一出去就没命了。”
　　“拜托！最想杀你的人就是这钟离宫的主人好不好！你留在这里，才叫狼入虎口！自寻死路！”
　　连杏喝了一口茶：“你不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编，你再编。”
　　连杏深深叹了一口气：“反正去哪都是死，还不如死在这里，至少这里鸟语花香的，埋我的骨灰很是合适啊！”
　　“……你竟然以为你的骨灰可以埋在天帝的寝宫么？”小白的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
　　连杏也觉得这个想法不可思议了些，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开个玩笑，莫当真，哈哈哈哈。”
　　“……我一向知道你蠢，但是蠢到这个地步的，倒真是只你一人。”
　　连杏抬手在空中敲了一下：“有你这么说你阿娘的吗！”
　　“……痛！我说的是事实！”
　　连杏想了想，道：“小白，有办法让我见见东歌吗？”
　　“……你还真是什么事不难就不做什么啊！你知道东歌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你什么身份吗！就这样顶着人人喊杀的名头，都东躲西逃成这样了，你还不怕死地想着抛头露面见东歌？”
　　“小白……”
　　“你要作死我不拦你，但是别扯上我啊！以前我们就说好的，我护你周全，只管你生，不管你死的！还有啊，死之前麻烦跟我回下龙族或者妖族，待我领了丰厚的报酬你再死！”
　　“小白……”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活着容易嘛！你家夫君担心你担心成那样，就差发动战争来寻你了，你放着那么好的夫君不要，非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
　　“小白！”连杏脸黑地打断他：“我只问你！有没有办法！”
　　许久后，那个声音才委委屈屈道：“……有。”
　　小白办事果然效率第一，当天晚上，连杏就见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一身盛装的东歌。
　　东歌本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平日身着简装几乎不怎么打扮，单论容貌已经是惊为天人，如今刻意地打扮起来，身上更是无一不在散发着尊贵的气息。如果不是那尊贵气息过于浓郁，连杏也要差点忘了，她毕竟也是个公主呢。
　　东歌见了她，分外惊讶：“是你？”
　　连杏讪笑着挠了挠头，时间紧任务急，她直奔重点：“你毁了天族的婚事？”
　　东歌垂眸，还是点了点头。
　　连杏定定地看着她：“你喜欢钟离七七？”
　　东歌摇头。
　　连杏摩挲着下巴，用脚指甲盖都能想到，她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钟离七七的！不为别的，哪怕就是为，那是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这样的东歌，却毁了天族悉心准备了数月的婚礼，大堂之上，当着众神的面，说不同意这场婚礼，说她才是天命所归之人，说她愿意顺应天命，出嫁为正妻，终此一生。
　　神族最重天命，天命，不可违。
　　她的天命，是帝妃之命，生来便如此。
　　连杏抬眸看着她良久，终是道：“东歌，我很想跟你说嫁人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也很想装作很大度地说哪怕你喜欢的是钟离七七我也支持，更甚者装作大无畏的样子说那是你的宿命不怪你……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的东西，不要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