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与枪》滴沥珠儿

1、马与枪

　　马与枪
　　何谓芸芸众生？
　　芸芸众生是魏国一间草棚型客栈，住客无驻客，来往皆匆匆。
　　何谓草棚型客栈？即：客栈大厅置于荒野乡间，四面无墙遮挡，仅以草棚避日挡雨；客房通铺，将将避风，仅两大间，唯分男女而宿，休憩时往往挤至翻身不得；客栈虽简陋之极，但也供马棚草料。芸芸众生的草料新鲜，乃就地取得，供给房客的吃食则不可避免地简单粗糙。
　　就此看来，在芸芸众生，马的待遇反而相对于人的要好些。
　　当然，宿于芸芸众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乐趣可言的。至少坐于大厅草棚，举目肆顾，衰草随风猎猎，黄昏红日偏偏，远有归鸦近有疲马，赵云喝着店家的自制烟茶，倒也觉得野趣盎然。
　　“夕阳西下兮～鹰返崖，日罩云炽兮～醺汝颊～”东边传来吟哦赞叹之声。
　　赵云皱皱眉头，有些莫名烦躁。
　　魏文风甚盛，儒生酸士尤其多，无论身处如何偏远之地，只要仍在魏国属地仍有人，便有阴魂不散的诗兴。
　　赵云对诗词一类来向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一次，他认为自己难得地，过于敏感了。
　　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有些特殊的感情。他莫名地总觉得那人咏的不是“罩云”，而是“赵云”。顺带的，连前面的“西下”以及“返崖”也都隐隐感到是暗指自己正在回蜀国的路上……特别是看到那人眼光迷离地执着茶杯，一边嘴里喃喃着“醉了醉了”，一边朝着自己这边看夕阳，或者说朝着夕阳这边看自己时……赵云很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
　　想起来，那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等等，那人的容貌也有些眼熟……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是他！但是怎么看都是他啊，他怎么可能……莫不是我看错了？
　　赵云不信邪地唤来小二，再次确认这里的酒只有店家自制的米酒“淡如水”。
　　“淡如水”真的淡如水，是只比水稍稍多些味道的饮品罢了。因为芸芸众生虽是草棚小客栈，却也算掐在交通要道上，人流量不小，米酒往往供不应求，唯有兑水而沽。这也算是此类客栈公开的秘密，若有旅人怒极找店家理论，其言也多半是：“你这水怎么忘兑酒了？！”
　　赵云再次打量那人。那人身穿儒生长袍，头戴方巾，衣着朴实，无半点饰物，也不像是自带酒水的样子。
　　那人显是察觉到了，微笑着朝赵云挥挥手：“赵兄，好久不见！”
　　“曹丕……！”见曹丕蹙眉撅嘴将手指在脸前摇晃，赵云艰难地掩饰脱口而出的句子，“……子，曹痞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难想象会这身打扮出现在此地，尤其还是海量的他貌似用淡如水将自己灌醉了的状况。
　　这样曹丕会醉？即使司马懿不毒舌，赵云也不会信的。
　　“呵呵，彼此彼此～赵兄又为何出现在芸芸众生呢？”
　　我已将奉孝送回来当然是准备回国啊……但这种话赵云就是说不出来。毕竟这不算什么正当理由，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转头看看天边绯红的云，赵云一口闷下杯里的烟茶。

　　赵云睡得很早。选择最角落的位置，将枪贴墙置妥，和衣而卧。这是最好的位置：易守难攻，哪怕执兵而眠也不会太影响别人。
　　曹丕貌似还没掌握此地的规则，直到灯影飘摇才进来，想是到哪里大抒文兴，兴尽而归罢。他推门进来时微微一僵，随后便借着昏黄的光吃力地一一掂量着横尸通铺的住客，想是要挑一个两边的人面容不那么猥琐身上的味儿不那么大的间隙插进去睡。最后曹丕推了推又推了推不知是谁的手臂，示意他往旁边挪点凑合着腾个地。
　　被从梦香中揪出来的睡客不胜其扰，睡眼朦胧没好气地侧身嘟嚷道：“管汝文官武将土匪盐商白丁红妆，在芸芸众生客房，共享一隔二间男女两铺床——阁下欲择善地请早！”
　　曹丕只得干笑着点点头。
　　身边稍稍一空，便又挤进一个人来，赵云向里缩缩，微微睁开眼，面对着他躺下的人带着一身山间野地的泥草香味，正是曹丕。曹丕僵着身子，见赵云睁开眼，又撅着眉笑道：“甚巧啊～赵兄，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
　　巧什么？其实今晚他们就是不相逢，也是个睡床头床尾的关系。
　　“赵兄……”曹丕夹在中间难受得睡不着，开始没话找话骚扰赵云，“汝独自归蜀，小嘉嘉甚忧，故吾追随而来。”
　　赵云诧异。我有武艺在身，奉孝担心什么？
　　按照常理，郭嘉担心赵云，于是曹丕就跟来这一点才更加可疑吧？……请原谅赵云在这方面的迟钝罢……曹丕隐瞒的真相是：郭嘉的确担心赵云了，不过是在知道曹丕决定追赵云之后。
　　曹丕觑着赵云解释道：“其实吾和小嘉嘉关系甚善！吾父所欲之美人无算，吾甚感唯此次目光如炬……”
　　“哦……啊？”赵云有点转不过弯来，“于是你就这么溜出来了？”
　　曹丕得意地点点头：“吾当然不笨，是以体察民情为由申请的。”
　　这不算是欺骗，将自己搞得一身狼狈，赵云相信他绝对做到了。
　　“赵兄，汝不介意吾伸展伸展手脚罢？吾瑟缩于此甚是苦也Ｔ－Ｔ”曹丕稍稍瘪嘴蹙眉地打商量。于是赵兄一头雾水并大度地允许了。曹丕喜上眉梢，双手向前伸穿过赵云腰上腰下。
　　“等等……！”这个姿势分明就是将自己抱在怀里了！看着曹丕写满不要拒绝我我真的难受的表情，赵云哑然。
　　“……好罢，你等我一下。”赵云翻身妥协，曹丕大喜。曹丕摩拳擦掌正欲欺身而上，陡然感到面前寒光一闪，一道冷厉直逼脖颈！
　　曹丕僵着脑袋往上移移下巴，瞄到躺在自己怀里的赵云手里握着的正是方才放在一边的枪。此枪枪头正搁在赵云与曹丕面前，泛着青光冒着寒气半挡住彼此的视线。
　　不，不是吧？曹丕开始冒冷汗。但是隔着利枪曹丕发觉这已是赵云的底线了。赵云是典型的敌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你对他没敌意，他就很好说话。但这并不表示他好欺负，逼到底线他也是会亮爪子的。
　　“好了，睡罢。”赵云闭眼。
　　曹丕妥协了。认命地稍稍向后挪挪脑袋避开锋芒，又不甘心地大腿一挥，将脚架在赵云身上：“赵兄，实是有一事不得不提……”
　　赵云睁眼，斜斜曹丕的腿，没作声。
　　“今日吾爱马一直贴着汝坐骑，交颈低嘶蹭之不休，恐是心仪已久，若其在汝面前又做出甚出格举动，望赵兄见谅。”曹丕小心地靠近与赵云打招呼。
　　“好，好……睡觉……”赵云应承着，忽又睁眼问：“你的马是公的母的？”
　　曹丕傲然：“万里挑一之宝马，已经与不少牝马配过！绝对一流！”
　　赵云抽抽嘴：“我的也是雄马。”
　　“……”
　　现在想来，当初对赵云的马下千里追夫的时候太过匆忙，根本没注意它的性别……
　　“啊，差点忘了！赵兄，吾一路游来做了不少诗词，我都记在这书册之中，请赵兄品评……汝看这首如何？……”曹丕一手搂着赵云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册书絮絮叨叨。
　　赵云看见书页哗哗地翻，眼晕，怒道：“曹痞子，睡觉！立刻！马上！”
　　赵云一语定乾坤，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赵云躺在曹丕怀里，久久都不能入睡。这个人太有存在感，他的手他的腿他的重量他的热度他的叨叨无法忽略。搅得赵云近乎失眠。可是罪魁祸首反倒是早已睡熟。
　　此时曹丕紧了紧赵云，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也下意识的贴过来，惊得赵云连忙将枪往上送了送，这才避开锋芒。曹丕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差点毁容，热乎乎的脸靠在赵云的手上蹭了又蹭，嘴角蠕动着勾起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赵云莞尔，好奇地侧耳，只听见曹丕喃喃道：“云妹～”
　　赵云悚然。千万不要误会，这这这绝对不是在叫我！曹痞子，你到底有多少红颜知己？你个种马！
　　“汝为吾马兮吾汝枪。马骑千里不疲，枪挺万年不倒！”曹丕继续豪迈幸福地嘟囔着，完全不知道怀中人黑着脸，有瞬间掐死他的冲动。
　　芸芸众生门外，蛐蛐儿欢快地叫着，马儿缠绵地交颈，月色中，夜，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