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14、十月 3

　　方隶回来的越来越少了。
　　袁宝儿每天什么都没有，没有食欲，没有兴趣，没有爱好，夜间失眠，白天困倦，浑浑噩噩。因为单位管得不严，她们这一批闲职没有能上三天班就算全勤了。不上班的时候，她窝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现在的网络总是按照每个人的搜寻结果推送相关内容，她每天都看各种出轨捉奸的故事，感同身受。正午起来，象征性地吃点东西，网上的情感咨询专家十二点开始上班，袁宝儿开始她的咨询。
　　咨询专家还挺负责的，不是那种骗子。她详细地问了袁宝儿关于他们相处的方式，婚姻中的冲突矛盾，给出了比较官方的解析：在你长期的强势压制下，你们的关系非常不平等，因为你长期对小矛盾的过度反应让他失去了对你、你们婚姻关系的信心，以致出现问题时对方放弃了详谈和商量等一般家庭的解决问题方法，选择了躲避、逃离你的极端方式，甚至产生了憎恨、报复你的念头，并付诸行动。但他的反应表明，现阶段他明白自己的行径是错误的，对你也抱有愧疚的心态，但是因为牵扯了第三方，他的情绪在不断动摇，所以出现了举止反复、态度多变等情况。想要解决你们的问题，必须从最基本的重塑健康关系开始，需要你自己首先做出改变。
　　换句不那么官方的大白话来说，就是：你天天作死作大发了，把他气跑了跟人家过了，你想要他回来，就得先改自己的臭脾气。
　　专家说，你们的矛盾最集中表现在性生活不和谐上，双方对性的认知、重要程度都不一样，他将就了几年，你却一次都不将就他，这是根本问题。这个问题是夫妻关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矛盾类型，但是鉴于你们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就不再反复强调。但他可能对此耿耿于怀，需要长时间的情绪疏导。
　　专家说，你们的矛盾根本原因在于双方关系不平等。在双方有无法达成一致的问题时，通常是先生出于包容和照顾迁就了你的想法，而你把他的退让当成了自己是正确、有理的，所以把他的妥协不视作宠爱，却认为理所当然。从而认为你对他的压制也都是有道理的，而且生出你就是比他更强更厉害的心理，从而更加轻视他，而他则认为自己的爱和妥协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也就是他认为的，你不爱他。
　　专家说，你们的矛盾还有个催化的原因，是你的双标态度。你要求他对你说的话全部都兑现，而不能兑现的会在你心理留下隔阂，但是你自己也承认你对他许下过的承诺也没有全部做到，而你并没有特别自责。在这同一个问题上，你对对方苛刻，对自己却宽容，这种差别对待也是让他产生逆反心理的原因之一。
　　专家说了一个下午袁宝儿这不好那不好，虽然语言温和，听起来很学术，但是意思明明白白，就是你个蠢女人，该。袁宝儿被说的疑疑惑惑，难道我真的这样一无是处吗？
　　下午五点，专家下班。袁宝儿开始与闺蜜通话，先把方隶今天给她发的信息都说一遍，然后再猜测他的动向，他的意图。她问闺蜜，专家说，我对方隶不好，我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闺蜜肯定道：“你对他是真的不好。”
　　袁宝儿不甘心：“我也没有那么不好吧？我也很爱他啊，我对他也挺好的，他出差的时候，不管多晚我都等他打电话报平安……”
　　闺蜜久久不说话，袁宝儿还以为是信号卡住了，足足一分钟，闺蜜惊讶地开口问：“就完啦？”
　　“嗯？”
　　“你说你对他好，我还等着你说怎么好呢，就这一句？这就完啦？”
　　袁宝儿不知道怎么说，她暂时只能想到这个，这不叫对他好吗？
　　“我滴天爷，你这……这叫对他好？这不是最基本的关心吗？不说夫妻，就是攒局的酒友回家之后都会互报个平安吧，你你你……唉，你就说个这？”
　　袁宝儿丧气了：“要是这样，那我是真对他挺不好的。”
　　闺蜜又劝慰：“其实，你对他的好，应该是结婚没要彩礼，没要他家全款买房，这是最实际的对他好。可这好其实是你父母的体谅，而你又把你父母对他的好变成了婚后狭持他的方式。其实，六月份我问他到底有什么问题时，他说得挺严重的，所以我才跟你说你要对他好些。但是当时你们那个状态，我不敢跟你明说，因为你一定会更生气……”
　　袁宝儿想起自己当时严肃地告诫方隶“家里的事儿不要跟别人说 ”的情景，顿时后悔不迭。她问：“当时方隶都说什么了？”
　　“他先发信息问我老公，说日子该怎么过，我老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我问清楚。我给他打电话，问到底什么问题，他说一开始谈恋爱喜欢你，是因为你特别善良，除了喂喂流浪猫狗，最重要的是对人好。他觉得你对问路的人都很热情很温柔，爱帮助人，对同学朋友也好，就想，这样的女孩子肯定会对自己男朋友更好。以你当时的表现，他真的觉得你是完美的，所以才说，要是有什么矛盾一定是他的错误。但是没想到啊，在一起以后，你对谁都好，就对他越来越不好了。你觉得他的容忍是爱，可对他来说真是折磨。我提到你父母很好，他更急了，说：‘我都不知道她爸妈那么好，怎么生出她这么个玩意儿来。’……哈，我想想也是，你爸妈那么好，婚姻美满，你怎么这么能作呢？”闺蜜说着说着就无奈地笑了出来。
　　袁宝儿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妈妈不太会做饭做家务，家里的活计都是她爸爸做的，她从小就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爸爸脾气一般，虽然在外跟人交往都很亲切，但在家里脾气却很急，生气时就会怒气冲天。她妈妈是那种柔韧的慢性子，不会吵架，就不说话，过去也就完了。她把这些讲给闺蜜听：“我家就很和谐，相处得很好，方隶父母就是比较容易吵架……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他就不会包容……”
　　“得得得得得……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讲不讲理，你遗传了你妈妈不爱做家务的属性，没错，那你得受着脾气啊！结果你两方面都这样，既不想对家庭有所付出，又不要受气，还要打压他，两方面你都占全了，你让他剩什么？”闺蜜笑话袁宝儿：“我就问你个事儿：你说方隶工作忙，然后你们回家点外卖，用了餐具吃饭，之后方隶要刷碗，你说不用他刷，你来刷，结果你也不刷，泡了两天，他要刷，你还生气跟他吵架。有没有这事儿？”
　　“……有。”
　　“我就百思不得你的解了，你说要刷碗两天不刷，他要刷你还生气，你到底是咋想的？”
　　袁宝儿记得有这回事儿，没想到方隶居然还跟闺蜜告状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有次他们吃完饭，袁宝儿说自己刷碗，但是又懒得动，就泡在水槽里给忘了。等方隶回来，看见了就叹气说还是他刷吧，袁宝儿就很生气，一方面是自己答应了没做到生自己的气，一方面是方隶抓包了她，恼羞成怒，现在想想这点无聊的小事生气真是不可理喻，只得搪塞着：“……我也不知道。”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其实我最纳闷的是，你都点外卖了还用什么碗啊？这不给自己找活干吗？…… 得了得了，不过说起做饭，你那锅碗瓢盆那么贵，好歹也用用好不好？如果他回来的话，你给他做顿饭吧，他喜欢吃什么？”
　　袁宝儿无奈：“他……他就会吃个鱼香肉丝，次次都要吃鱼香肉丝，我说他low，他还不信。”
　　闺蜜毫不客气地爆笑：“鱼香肉丝有什么low 不low的？特么的一个吃饭还能让你分出高中低档来，你牛……”
　　“不是，他就只吃鱼香肉丝，从来就想不到还有更好吃的更多样的……”袁宝儿辩解。
　　“我特么大学早上吃了四年葱花饼我也没腻啊？”
　　“他觉得我喜欢的韩餐、日料什么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是饭，特别狭隘……”
　　“我也觉得那不是饭啊？你是不是没听说过中国胃？你喜欢美食，你想要尝试更多的东西，那你就吃，有的人就没有这个需求，吃饱了就很满足，你非要他去尝试他不喜欢的东西，干嘛啊？”
　　“可他不是不喜欢，他也喜欢啊，我让他看韩国综艺，他开始也不喜欢，后来也觉得有意思。”
　　“大姐，那他自己有没有经常提起想看什么综艺，想吃寿司呢？”
　　“……那到没有。”
　　“就是的啊！只不过是因为你喜欢，他接受了，但不代表他也喜欢，他是在包容你的爱好，反过来你却以为你喜欢的东西高级，同化了他这种低等审美的家伙。如果他喜欢的话他会自发地想去看想去吃，你又嫌弃他喜欢的东西low，你说你是不是闲的？如果有人不理解你喜欢美食，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馋，你怎么想？”
　　馋？
　　袁宝儿一下被这个词打击到了，原来她以为的懂生活，在别人眼中竟然就是“馋”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都有自己觉得无所谓的东西。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得互相迁就，你以受伤为理由，不让他打篮球，让他陪你看韩剧就罢了，还非得逼着他认为你喜欢的东西高级……你你你你真是……我真是最烦你这种安利粉了！算了，你去买点食材，做个鱼香肉丝吧。”
　　袁宝儿打着电话出了门，一路走向超市，听着闺蜜在那边当当当切菜，说别的话题给她转移注意力。袁宝儿想，有个人说话是比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太多了。闺蜜那边叮当乱响，能听见做菜的声音，可惜闻不到香味儿。袁宝儿主动问：“你会做很多饭了吗？”
　　“……呃，能说是会吗？我会做的菜确实挺多的，比上次你来的时候多多了，但是不怎么好吃。实话跟你讲，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想着晚上做什么饭。对于不怎么爱吃的人来说，刚收拾完上一顿，就想下一顿做啥，今天想着明天吃啥……卧槽，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了。”
　　袁宝儿她想起母亲那一辈人，七大姑八大姨，家庭主妇们，总是放下中午的筷子边收拾边问晚上吃点啥，好像她们的人生没有别的，只剩一顿接一顿吃不完的饭。
　　袁宝儿买了肉，在调料货架找了一袋鱼香肉丝的料包，说给闺蜜听，准备结账。
　　闺蜜难以置信地问：“你买了鱼香肉丝的调料包？”
　　“对啊，这个味道应该很正宗，我看产地是四川……”
　　闺蜜突然用冷淡的命令口气说：“放回去。”
　　袁宝儿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好不容易做顿饭，能不能重视一点？认真点好不好？”闺蜜罕见地动了气，声音忍不住尖厉起来：“如果你天天做饭，有时偷个懒，不想配料，买个调料包就算了。你一年不做饭，现在好不容易做一回，不能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做一次吗？”
　　“可我不会……”
　　“你不能上网查查吗？葱姜蒜、郫县豆瓣酱，花椒麻椒，我就纳闷了，配个料那么难吗？我天天做饭，知道做饭真的特别繁琐，可正是因为它麻烦，我爱我老公，所以愿意为了他克服这些麻烦啊！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惊涛骇浪生离死别，无非就是吃饭睡觉这点破事儿。方隶说你对他不好所以出轨，你想挽回他，绝不是一两顿饭能让他改观的。可是这一顿饭你连麻烦都不愿意麻烦，非要买半成品，可能你根本还没意识到挽回一个人的心是多么困难，也可能其实你就没有那么爱他！你现在既然想挽回他，就不能用心对他好一次吗？”
　　闺蜜从来不是淑女，不能说满嘴脏话，但时不时情绪上来了话里就加个他妈的、几把、傻逼等等。袁宝儿不喜欢她这样，也不喜欢方隶骂人，方隶便忍着不说脏话。但是闺蜜说，脏话其实是情绪的宣泄，比如开车时的路怒症，让他在车里骂几句出出气也就算了，用不着非要憋着；也可能是调侃，中国几千年文明有一部分就体现在经典的国骂上，经久不衰。可袁宝儿还是不喜欢，她觉得脏话庸俗下流，有修养的男人是不应该说的，这是一个人素质的表现。
　　现在，闺蜜一段话里难得一个脏字都没有，却把袁宝儿骂得如雷轰顶，她根本没想过要自己配菜，用调料包就已经是做饭了。
　　信息社会，所有的东西都这么方便快捷，想吃什么上网下个单，很快就有人送到家门口；想看什么上网随便瞅瞅，铺天盖地的新鲜事儿让人应接不暇，抖音快手微博视频等等平台上云集大量有意思的好玩儿的东西，永远不会无聊；想见谁，写条信息，发个语音，打个电话，联个视频，立刻就能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是，这样方便的条件却让生活变得低质了，因为太容易得到，所以懒得去珍惜。现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明响在耳畔，心却远在天涯。
　　而她想要挽回那颗心，必须要从最基础的、最繁琐低级的开始。如果她连这一顿饭都不愿意完完整整地做下来，该怎么熬过接下来艰难的时候呢？袁宝儿把调料包放下，拿了一罐郫县豆瓣酱，转身走向菜架。
　　是的，我必须完完全全从头做起。袁宝儿想，这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