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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月 1 ...

  •   爱除了自身别无所予,除了自身别无所取。爱别无他求,只求成全自己。
      ——纪伯伦
      正午时分,电梯在三十层的楼房里上下游走,在每一层开了又关,上下了些人,交换了些空气。每户人家饭菜的香气在狭小的电梯里交融揉合,形成了特殊的浓厚奇怪的味道,人间烟火气。但是每户人家都有各自的悲欢,这些却永远不能相通。鲁迅先生只觉得他们吵闹。
      袁宝儿想到《而已集》里的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可笑了一半,又觉得挑动嘴唇的动作累得很,便放弃了。
      她在自家楼层出了电梯,那种复杂的香气消失了,只剩下冷清。
      经过几天的冷静思考、观察和敏锐的第六感,袁宝儿察觉到一个重要的事实:方隶在对她说谎。他确实出轨了,但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是跟远在老家的女同学,只有一次。他出轨的对象大概就在这个城市里,很近,而且,他可能正在跟那个人同居。
      很多客观证据:
      方隶每周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不回来,说是加班,但是据袁宝儿所知,他们单位最近并没有那么多工程做。
      每天白天发信息时,他跟往常一样,一口一个媳妇儿,回到家里反而不怎么说话,态度反复,一会儿很亲热,一会儿又挑剔。
      他每晚都要去厕所很久,关着门拿着手机,袁宝儿跟他说话,他爱搭不理,很不耐烦地说自己上厕所时不想说话,就算洗澡也要把手机跟换洗衣物都带进去。袁宝儿觉得他其实是在跟人聊天。
      □□的时候,方隶无意中说起一些话,让她感到他似乎在拿另一个人跟她比较。比如说,站立姿势时,他拍着她的腰开玩笑:别人都能摸到爱的扶手,看你胖的。
      方隶说最近几个月没结工资,单位一直压着,却老是问她手里还有多少钱。
      他时不时盯着她问,你是不是把我出轨的事儿跟别人说了?你跟谁说了吗?袁宝儿极力否认。
      诸如此类的小细节太多了,最重要的,是上次方隶那句“我在两个女孩儿之间犹豫”。是的,时至今日,他仍在犹豫,要不然,他在处理什么呢?他要她等什么呢?
      这已经不是她在等待了,而是一场战争,她必须赢,她要把方隶从未知的对手那里夺回来。
      而她需要帮手。
      所谓病急乱投医,袁宝儿在网上找了个婚姻问题咨询,对方说前两周免费。她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发给那个自称的老师,很快便等来了她想要的回复:你只要继续等,他一定会回归家庭。
      光有专业人士的技术支持还不够,袁宝儿仍感到不够,她空闲的时间太多,一个人的胡思乱想总让她感到不安,她需要更多的安慰。
      她想到一个人,这人是个心理医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是她朦胧的初恋,胡侃。
      胡侃是个花花公子类型,青少年时期就同时聊骚好多个女生,被他盯上的女生几乎没有拿不下来的,袁宝儿跟他分开之后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当时年少,感情也没多深,就也没太伤心,算了。袁宝儿跟胡侃在大学时期还偶有联系,但她跟方隶在一起以后,彼此对跟异性交往方面都管得很严,她不许方隶跟别的女人单独见面,自己当然也要做到,主动切断了和以前所有男性朋友的联系,胡侃打电话找过她几次,她都没接。但是现在,她无比需要他。
      她知道该怎么联系他,闺蜜和胡侃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袁宝儿给闺蜜发信息:“你有胡侃的联系方式吗?”
      一分钟后,闺蜜的电话打了过来:“怎么了?”
      袁宝儿绝不想让闺蜜知道这件事,装作若无其事:“哦,找他有点事。”
      闺蜜沉默一秒,什么也没问,说:“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挂断电话,袁宝儿加上了胡侃的微信。胡侃通过验证的瞬间,她一个语音便打了过去。
      胡侃接起来,还是熟悉的浪荡不羁的声音,语气里透着意外和惊喜:“哎呦,你怎么想起我了?”
      袁宝儿开口便哭:“胡侃……”
      对方瞬间心疼:“你怎么了?”
      等袁宝儿平静下来,把方隶出轨的事又说了一遍,当然,出于男女有别,她省去了没有性生活这一点。胡侃不是朋友,他是她的初恋,在他们青涩的少年时期就暧昧过,他从一个男性的立场懂得她情感上的需求。胡侃本身又是个心理医生,他看人很准的,他有办法能帮她把方隶拉回来。
      沉默地听完了袁宝儿的倾诉,胡侃长叹着怜惜她:“唉……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渣……我告诉你,婚内出轨的就是人渣,什么理由都没有!你猜的很正确,他就是在外边跟人好着呢,可能根本都没想分,还假装告诉你真相,以为自己是佟振保,一手白玫瑰一手红玫瑰呢?这时候还玩什么文艺矫情,就是渣男!”
      袁宝儿觉得男人眼中的男人才是最真实的,胡侃都这么说,那一定是得了,便哭得更委屈:“我该怎么办?我想要他回来……”
      胡侃为袁宝儿的单纯善良鸣不平:“哎呀,你还等什么啊?你期待着他回家?我告诉你,婚内出轨就是不可原谅的,要么没有,要么就是惯犯。我以前够渣了吧?那些我都承认,但是我都没有婚内出轨!你这么好,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渣男,你就是太温柔太善良,好欺负……”
      胡侃说的完全跟网上的情感咨询专家相反。专家说,你想要保住婚姻,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等,他早晚会回来。胡侃说,出轨了一次就有无数次,不可原谅。现在他正在说话,袁宝儿觉得他是对的。“可是我想要等他回来……也有我的责任……”
      “男的出轨了,是女方责任,这不是被害者有罪吗?你不能这样让他欺负!”
      胡侃义正严辞,一会儿斥责方隶不是东西,一会儿怜惜袁宝儿受尽委屈,一会儿想办法逗逗她,话里话外透露出他是个负责的人。
      袁宝儿听了半天,觉得他除了从男人角度分析了出轨的走向,也没给出留住方隶的办法。聊了一个小时,挂断了电话,顿时切断了所有外在的消息。袁宝儿感到在这个空旷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无力无助。
      她觉得自己好可怜。

      接下来的几天,胡侃每天都给袁宝儿打电话,有时候分析现在的情况,有时候谈往日的感情,有时候骂方隶,有时候安慰袁宝儿。听久了,袁宝儿觉得他其实也帮不上她什么,只是排解一下空虚寂寞罢了。她的精神不能集中,有时能听进去,大多时候都在自己神游。
      从方隶告诉她自己出轨的事实到现在快一个月了,袁宝儿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每天都在公园里走上几千上万步,久久达不到目的的减肥突然有了成效,体重直跌了十斤。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她像个游魂一样毫无目的。她打电话给婧婧诉说,跟发小发信息,向欣欣姐讨经验,朝情感咨询专家大段大段倾诉不安,听胡侃用独特的嗓音真情实感地安慰她。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这些都给不了她任何安心。方隶爱上了别人,他有可能离她而去。袁宝儿觉得,全世界都没人能帮她。
      手机响了,是闺蜜打来电话。袁宝儿不太想接,生怕被她听出不对劲来,但是挂断也不好,只能接了起来:“喂 ?”
      “干嘛呢最近?”闺蜜大大咧咧地问。
      “没事儿啊。”袁宝儿竭力让声音明朗。
      “哦。你跟方隶怎么样了?”
      “还那样。”
      “不是吧?还没突破?我看你最近天天健身,没啥事儿吗?”
      袁宝儿很想说实话,憋了半天差点把眼泪憋出来:“没有……我现在有事儿,改天说啊。”
      “哦,好的。”闺蜜迟疑了片刻挂断了电话。她可能觉察出不对劲了。
      袁宝儿在话筒里忙音响起的瞬间就又流了泪。她真的很想告诉闺蜜,可是她不能。她跟方隶保证不告诉别人,可是她已经告诉了好几个人,不过那几个人跟方隶都不认识,只有闺蜜,她绝不能告诉,她不能让方隶知道她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
      可袁宝儿真的很需要她知道。
      这几天袁宝儿在悄悄观察方隶,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说得出来的诡异处很多,说不出来的感觉却更强烈。他说着要袁宝儿等,但他似乎并没打算回来,他是在衡量,在比较,看他拥有的两个女人哪一个更值得他为之放弃另一个,他在想离婚的得失,回归家庭的利弊。那个女人肯定就在附近。
      晚上,方隶回来了,跟每次一样,开始几句气氛不错,很快就急转直下。
      “今天挺早的,吃饭了吗?”袁宝儿问。
      “嗯,吃完了回来的,反正你也不做。你吃了吗?”
      “没有,不饿。”
      “你要减肥?”
      “也没有,就是不饿。你们吃的什么?”
      “就是单位食堂,馒头菜什么的。”
      “哦,我还以为你出去吃的。”
      方隶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你不是说食堂饭菜不好吃吗?”
      “就那样。”
      “没跟人出去吃?”袁宝儿看似随口问。
      方隶很警觉:“能跟谁?”
      “李总啊,你们同事啊。”
      “他们都回家吃饭,人家的老婆都会做饭。”
      “……我不怎么会。”
      “在家做饭省钱,还温馨。你一次都没做过。”
      袁宝儿有点生气:“你不是也没做过?”
      “有一次你回老家,我自己做过。”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做?”
      方隶脸色沉下去:“你不是也没给我做?”
      就像袁宝儿已经感觉到方隶有所隐瞒,方隶也感到了袁宝儿有所察觉,两人的每句话都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又都在彼此试探,似乎每个字儿都包含了无限深意,指责、推诿责任,一个吃没吃饭的问题,你来我去几句话,搞得跟谍战一样神秘。
      两人都沉默下来,方隶的手机响了。他不看。
      “你手机响了。”袁宝儿提醒。
      “嗯,肯定又是单位的事儿,我要是看了没准儿就得回去加班。”方隶神色自若。
      “万一不是呢?”
      “那能是什么?”
      袁宝儿说了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就看看呗,没准儿是妈找你。”
      方隶看着她,嘴唇动了几下,极不情愿地掏出手机。袁宝儿没上前看,她不想表现得那么急迫。
      方隶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袁宝儿,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把手机亮给袁宝儿看:“是你闺蜜。她问我咱俩怎么样了。”
      袁宝儿看了看,的确是闺蜜发来的:我看袁宝儿天天健步走得风生水起的,你俩还好吗?
      “你真的没告诉别人?”方隶的表情有点感动。
      “没有。”袁宝儿骗他。
      方隶试探:“那我怎么回她?”
      “她问你呢,你自己随便,怎么说都行。”袁宝儿觉得心里非常难受,闺蜜肯定是觉察出不对劲了,可她必须要骗她。
      于是,方隶低头打字,然后给袁宝儿看:“这样行不行?”
      他写的是:还好还好,都挺好的。
      袁宝儿心里嗤笑着虚伪,但没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
      几秒后,闺蜜又回复:那就好,赶紧上床睡了她,磨叽。
      方隶一笑,笑的有点悲伤,有点得意,也有点无可奈何,回复了几个省略号。
      来来回回几句话,道不尽其中万千。可是他人再无任何询问的兴趣。夜深了,气氛归于宁静,但这宁静像是海啸之前的回潮,越宁静越退却,灾难就会越凶猛。
      他们无话可说,便上床。这是灾难前抓紧一切时间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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