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绿色月亮

1、一颗烂桃

　　八月，头顶着的太阳仿佛蒸锅里的鸡蛋，正中明黄，边缘焦黑，滋儿滋儿地冒烟。

　　孟州火气旺，热得不行，光着膀子从床上翻起来，打开冰箱，拿一条老冰棍啃。

　　老冰棍，顾名思义，就是一条冰棍，从包装里撕出来还冒着冷气，放进嘴里咬一口下来，冻得牙齿一软，浑身的热气也跟着下去了。

　　孟州坐在塑料靠背椅子上，吸溜完了整根冰棍，把光溜溜的木棍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发现垃圾满了，于是给垃圾绑个结拎出门去扔。

　　垃圾桶他屋旁边的巷角就有一个，是那种半人高的黄色的垃圾桶，上面写着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此时垃圾桶已经半满了，上头有几只蚊虫围着飞，味道酸爽。

　　孟州犯懒，在拐角距离垃圾桶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就不走了，直接把手上的垃圾甩进垃圾桶。

　　“砰——”的一声响。垃圾桶旁边有个东西好像抖了一下。

　　孟州一愣，连忙走近，定睛一看，发现半人高的垃圾桶后面藏着个小孩儿。

　　说是小孩儿其实也不小了，十几岁左右，浑身脏兮兮的，与垃圾桶散发着一样的味道。

　　他看到孟州也不怕，直接伸手扒开孟州刚扔的那袋垃圾，埋头把袋子来来回回翻了个遍，然后翻到了半个桃子。

　　那个桃子是孟州很久以前买的，今天中午孟州翻冰箱的时候才想起来，刚想吃的时候发现已经烂了半边，就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了。

　　孟州看那小孩举起烂桃子就要往嘴里塞，赶紧拦下来。

　　没想到力气没控制好，直接把小孩儿手上的桃子拍掉进了垃圾桶里。

　　小孩儿可能怕孟州不想给他吃，迅速把桃子抓回来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孟州。

　　孟州赶紧解释：“不是，这个桃子烂了，你别吃，会坏肚子。”

　　小孩儿没说话，但把烂桃子往怀里拢了拢，显然没打算听孟州的。

　　“你饿了是不是？不要吃这个桃子，我给你拿点吃的，你等着啊，我家就在这里。”孟州拿手指了指自己家门口，“你先别走啊，给我两分钟，不，一分钟。”

　　说着大步跑回屋里拿东西。

　　其实家里没啥东西吃了，孟州一般不吃晚饭，所以午饭的饭菜吃不完就直接倒掉了，不会留到晚上，餐桌上现在啥菜也没剩。

　　打开冰箱翻了翻，倒是还有两个苹果和几个生鸡蛋。

　　孟州把两个苹果都拿上，想了想又在冰箱急冻层拿了根红枣牛奶味的雪糕，匆匆跑回屋角的垃圾桶。

　　那小孩儿果然还在，但也没听孟州的话，正在狼吞虎咽地啃那个烂桃子。

　　孟州上前两步把两个苹果塞到他怀里。

　　小孩儿顿了顿，抬头愣愣地看着孟州。烂桃子的汁水糊满了他的黑下巴。

　　孟州轻轻地把烂桃子从小孩儿手心里掏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冲他说：“吃苹果，桃子烂了会吃坏肚子。”

　　小孩儿看了一下孟州，又看了看怀里的两个苹果，忽然举起一个苹果就啃。

　　动作凶得就像路边的恶狗。

　　苹果汁在空气里四溅，散发出清甜的气息。

　　孟州在他面前蹲下，剥开手里雪糕的包装纸，雪糕被剥离出来，白白的冰上混着点点红，有牛奶和红枣的味道。

　　孟州想，生厂商也不算太糊弄人。

　　一抬头，就看到小孩儿眼巴巴地盯着雪糕。

　　“喏，给你。”凉丝丝地雪糕刚递出去，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就急忙忙地把它拿走。

　　小孩儿一手捧着苹果，一手抓着雪糕。左边一口，再右边一口，幸福得像是在吃什么奇珍异宝。

　　孟州看他吃了一会儿，热得蹲不住了，就站起来打算回屋了。

　　刚转身迈出一步，背后就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

　　孟州转头去看，发现小孩儿站起来的时候直接把垃圾桶带翻了。里面半满的垃圾直接倒到地上，汤汁污水洒得到处都是，连小孩儿脚面上都有。

　　孟州这才发现小孩儿连鞋都没穿，黑乎乎的脚直接踩在热烫的水泥地面上。

　　小孩儿可能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一手举着雪糕，一手抓着苹果，手指还勾着衣角不让怀里的苹果的掉下来，满脸无措惊慌地看着孟州。

　　孟州无奈，“你吃你的。”说着把倒地的垃圾桶扶起来，又回家门口拿起扫把和垃圾铲，扫地上的垃圾。

　　小孩儿举着东西没敢再吃，一双眼睛盯盯看着孟州的动作。只有雪糕融化，冰水流到手上的时候，才伸出舌头舔一舔。

　　孟州说了两次让他不用管，吃他的，他都没听。等到孟州把地上的垃圾扫好了，他才小口小口地舔起了雪糕。

　　孟州笑了笑，把脚上的拖鞋脱下来放在小孩儿脚旁边，然后拿着扫把铲子回屋。

　　身后的小尾巴立刻跟了上来。

　　孟州进了屋，他就站在门口，一边舔着雪糕，一边看孟州。

　　他吃雪糕不是那种三两口就咬完那种吃法，而且一点一点地舔，像是怕一下子吃完。只有融化滴水的部分，才用力地吸一口，不给滴到地上。

　　孟州冲他喊：“你走吧，哥哥要关门睡觉了。”

　　小孩儿一动不动，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他头发有点长，像枯草一样耷拉在后颈上，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短袖，裤子是长裤，上面全是泥点。脚上穿着孟州脱给他那双大黑拖鞋，黑乎乎的脚上还依稀能看到几道划伤。

　　孟州坐在椅子上跟他对视，两个人像在对峙。

　　雪糕慢慢吃完了，小孩儿伸出舌头去舔那根光棍。眼神没从孟州身上移开过。

　　半响，孟州叹了一口气儿，冲小孩儿伸出了手。

　　那小孩立刻啪嗒啪嗒地踩进了屋，把手连带着光棍一起塞进孟州手心里。

　　孟州把光棍丢进还没套袋的垃圾桶里，手掌合拢捏了捏小孩儿的手。

　　很小，硌得慌。还蹭得孟州的手全黑了。

　　他也看到了孟州手上那片黑，慌忙地把手收了回来。

　　孟州笑了笑，起身从墙上钉子上挂着的袋子里拿了一条毛巾出来，递给小孩儿，“先洗个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