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孤屿》陈事霉

5、第四章

　　大三最后一次体测，安排在秋天。
　　陈止从一天前就开始恐慌，别的都没什么，他担心跑步。
　　初二的时候，体育考试男生长跑1000米，他只跑了半程就突然两眼一黑栽在跑到上，在场所有的老师都吓傻了，一窝蜂冲上去把他送到医院。所幸没出什么大事，只是低血糖，但从那之后的每次体考，他都被要求申请免考。
　　普通的学校，都不想因为学生跑步摊上什么事。
　　只是到大学之后，陈止不想让自己显的特殊，填身体条件情况的时候悄悄隐瞒了。
　　大一开始的每次体测，他都咬着牙撑下来，侥幸也相安无事，没露出什么马脚。
　　只是每次到这日子之前他还是心慌。

　　站上跑道的时候，陈止手还是微微发抖。
　　他只祈祷不要再晕倒，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他不想那样。
　　跑过半程，呼吸明显开始急促了，额头渗出不符合运动量的汗水。
　　陈止右手掐着左手手腕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腿开始发软，靠着肌肉记忆机械的前进。
　　眼前开始模糊，陈止隐约看见记录点就在前面。
　　他狠狠的咬破了嘴唇，突然多了些力气。
　　过线了。

　　朦胧中听到考官报了自己名字，陈止全身力气一刹那被抽的一干二净，两眼漆黑一片，喉咙满是腥甜的味道，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
　　陈止甚至听见周围传来女生惊恐刺耳的尖叫。
　　“完了。”他想，“还是这样。”

　　没有跌到想象中冷硬的地面，一条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前胸，后背撞上一大块结实的柔软。
　　陈止想回过头，却被人轻而易举的按进怀里。
　　顾屿则单腿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他，眉头皱了一团。
　　他知道今天陈止今天体测，本身是想来接他去吃饭，却不想撞见他如此状态。看见陈止身体摇晃的那一刻，刚刚到测试场的顾屿则直接门口推开拦他的工作人员，几乎几步便冲到他身后。

　　“陈止，陈止，你看着我。”
　　顾屿则扳着他身体，眼眶由于激动有点猩红。
　　陈止听见声音，费劲的睁开眼睛，见是他，努力的笑了一下，头又软软的耷拉下来。
　　人群中不知传来谁的声音：“先送医务室吧，他好像是低血糖了。”
　　没等周围人伸手帮忙，顾屿则已经一手穿过陈止的膝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人抱在怀里，顾屿则又忍不住皱了眉。陈止个子并不比他矮几分，却瘦的好像一把干柴，顾屿则手贴着他身上的皮肤，摸到的都是骨头。
　　顾屿则抱着他穿出人群，一声不吭走的飞快。
　　陈止的头靠在他胸口，伴着走路的起伏，一下一下，轻轻的撞在顾屿则的心口上。
　　顾屿则忍不住低头看他，陈止脸颊无意识的蹭着他，露出的脖颈雪白纤细，长睫毛颤着。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他俩。
　　顾屿则猛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顾屿则把陈止放在医务室床上，才看见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死死攥上自己衣服的前襟。
　　用的劲儿太大，指节犯着惨白。
　　心里突然涌出酸涩，顾屿则温柔的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又把他衣服凌乱的领口整理好，这才让开身子示意校医上前查看。
　　校医上前量了体温，说没什么事，只是低血糖，再加太累睡过去了，吊点葡萄糖就好。
　　顾屿则又皱着眉看着护士把枕头扎进陈止因为瘦而血脉清晰可见的手背，闻讯赶来的沈意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嘲讽：“我以为针扎你身上了。”
　　顾屿则没理他，打开一瓶矿泉水，又问护士要来棉球，沾着水细细的擦陈止唇上咬出的血。
　　沈意搬来个椅子坐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一举一动，突然开口：“顾屿则，你别告诉我你认真了。”

　　顾屿则手顿了下，停在半空。
　　沈意舔了舔嘴唇：“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看他眼神不一样，我没见你这样看过人。”
　　顾屿则重重垂下了胳膊，抬头看了沈意很久。
　　半晌，他哑着声音开口：
　　“沈意，我喜欢上陈止了。”

　　窗外是发了霉的秋，连空气里都能嗅出植物的腐味。
　　陈止睡着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安静，露出的锁骨又瘦又薄，嘴唇还有点白，不过脸色好了些。
　　顾屿则贪婪的盯着他。

　　沈意上前一步揪起顾屿则的衣领，丝毫不留情面的把他怼在墙上：“顾屿则，陈止和那些追着你后面跑的不一样，你看得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查了他，没谈过女朋友，连家人都没了，爸妈六年前车祸全死了，这六年他都一个人过的，后来离开他们那个小镇来的北京，身份干净的跟纸一样。”
　　末了，他不冷不热的补了一句：“怎么，这些年你男女通吃的毛病改不了了？”
　　顾屿则蹙了眉，手扣上沈意揪着自己衣领手的腕，微微发力：“小意，你现在都这样讲我了吗？”
　　沈意冷笑一声：“十几年，顾屿则，没人比我了解你。”他恶狠狠甩开顾屿则衣领。

　　沈意和顾屿则相识十七年，顾屿则小时候爸妈每天都争吵，他妈心情不好就不做饭，顾承志心里恶气不出，就摔门而去打麻将，顾屿则挨饿是家常便饭，常蹲在邻居家门口眼巴巴的盯着人家家门看，皱着鼻子吸饭香。那天沈意边吃饭边跑着玩，刚玩闹着把家门推开，就看见顾屿则蹲在门口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沈意转身摇摇晃晃的跑到饭桌边把自己碗里吃剩一半的还沾着饭粒子的鸡腿拿了出来，跑回去塞进顾屿则嘴里。
　　然后两个人成了所谓意义上的朋友，开始在同一个学校读书。
　　顾屿则从小就长得好，而且越长越好，个高腿长，小时候穿着破布烂衫都挡不住魅力。年龄不管大小的女生，见到他都爱往前凑。开始是只有女的，后来甚至有了男的，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喜欢他，比他高一级，跑去大张旗鼓和他表白，那时候哪有过这种事，几乎轰动了整个学校，学校开始轮番找两个人谈话做思想工作，最后竟给了那男生处分，说实在影响恶劣。

　　谈话那天沈意和顾屿则一起回家，等他从办公室出来。
　　路上沈意问他：“什么感觉？”
　　顾屿则挠了挠头发：“没什么感觉。”
　　沈意惊了：“你不排斥他？”
　　顾屿则扭过头看他：“还好。”
　　那时候沈意才意识到顾屿则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沈意看似温柔，实际性格强势也烈，他痛恨顾屿则做事不计后果，只凭一时脑热，俩人急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真刀真枪打的头破血流过，打的再狠顾屿则也只告诉他自己的事，每次妥协的还是沈意，留下来冷着脸替他收拾烂摊子。
　　“没办法，太多年了，和家人一样。”这是沈意常说的。
　　顾屿则最信任的人还是他沈意，变不了。
　　这次陈止的事，沈意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顾屿则是多么多情又薄情的人，他太清楚。

　　“他陪你玩不起的。”沈意盯着顾屿则。
　　顾屿则却阴沉了脸：“我有分寸，不用你指手画脚。”
　　沈意怒火冲上喉头，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你有个狗屁分寸，顾屿则，你好自为之，别他妈再让我跟在你后面收拾！”
　　撂下这句话，沈意转身走掉。

　　顾屿则转身看着窗外，哆嗦着手指从衣兜抽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着，深深吸了两口，面容渐渐缓和下来。
　　他回过头，望向陈止。
　　窗外阳光印着他轮廓鲜明好看的半张脸，眸里结着说不清的暧昧。

　　——陈止，我不想承认沈意说的话，我顾屿则的确是个混蛋，可我对你没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