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之森》ListenGrelotter

4、第三章

　　【M国·原始森林】
　　赛琳娜和郎尔夫并肩走在石子路上，郎尔夫身材高大，替赛琳娜遮住了大半的日光，“还顺利吗？”
　　不顺利，我受伤了，还很疼。
　　这句话冲到舌尖，出口时赛琳娜却换了说辞，“嗯，挺顺利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别扭，明明就是出了问题，就是嘴硬不肯说，等着郎尔夫自己察觉？
　　他会发现我受伤了吗？他会心疼吗？会担心吗？还是……
　　“那就好。”郎尔夫说。
　　他话音刚落，赛琳娜突然就觉得很痛，似乎刚刚苏秦打的麻醉针突然失效了。他不知道，他一点都没有注意，一点都没有。
　　“或者……你可以换一个人来在意。”她忽然想起苏秦的话。
　　如果……我换一个人来喜欢，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寅虎卯兔……天作之合？可笑至极。
　　郎尔夫再迟钝，也感觉到赛琳娜心情不好，他认为赛琳娜应该是累了，就让她先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赛琳娜不像从前会和他倾诉好多，现在赛琳娜笑的次数都变少了。郎尔夫不喜欢这种改变，但是没有办法，万兽之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不沟通不倾诉，不是每个故事都一定可以破镜重圆的。

　　苏秦其实没和赛琳娜说，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像郎尔夫和赛琳娜，他们都将原始森林当做自己的家和庇护所，偶尔外出，然后再迅速返回。与世隔绝，充满了桃花源的天真。
　　苏秦入世太久，有时回到原始森林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他一直在努力入世，将自己藏起来。但格格不入，是一直无法摆脱的。大家都想融入环境，想要有朋友，可是自己注定是没有的。如果决心留在不合适的地方，就必须忍受孤独，这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他也不是很想看到郎尔夫。
　　今天自己确实冲动了，他贸然出现接近赛琳娜，应该让郎尔夫很生气？管他怎么样。
　　苏秦在WST有一栋别墅，独立的那种私人庄园。一个人住未免空旷，但只能将就。
　　不是不愿交往，而是不敢。
　　他不愿意面对分别与死亡。
　　今天似乎是破例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帮赛琳娜，那个傻子，居然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这么多年过去，苏秦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而赛琳娜竟然一点没变，就连突然被抓包惊慌失措的反应都和以前一样。
　　她以后怎么办呢？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来电显示却是一个空号，苏秦挑了下眉接起来。
　　“赛琳娜？”
　　对方好像是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能知道，他的电话根本就没告诉过几个人。
　　“苏秦……我请你喝酒吧，谢谢你今天帮我。”即使隔着电流音，也能听出来赛琳娜情绪不高。
　　不用客气了。他打算拒绝，可是突然又不忍心了。
　　“地址发我吧。”

　　考虑到彼此异于常人的听力，赛琳娜选择的是较为安静的清吧。收费很高，因此深夜显得有点人员稀少。常驻的老年乐队每演唱3 首歌会休息一个小时，在周围安静的空挡，赛琳娜蜷在吧台，投过透明的酒杯看头顶的吊灯。
　　比起饮酒，她更喜欢看这种颜色鲜亮的液体，清冽的，冰冷的，伴随着柠檬和薄荷的气息。
　　“你有外伤，其实不宜饮酒。”苏秦的声音在酒吧流动的特殊气质当中被压的有些低沉，有了一丝蛊惑的味道。
　　赛琳娜不在乎的摆手，“哪那么多忌讳？”
　　苏秦随手点了一瓶科罗娜，在赛琳娜对面坐下来。
　　“郎尔夫应该会让你跟我少来往吧。”
　　“我不听他的了。你要是想害我，不至于这么委婉。我今天……是反应过度了。”赛琳娜主动碰了下苏秦的杯子，喝了口酒，“算我的。”
　　烈酒让从喉咙到肺腑都变得滚烫，赛琳娜低声笑起来。
　　“心情不好的话，你可以和我说一说。”苏秦温声道，“因为我们是陌生人。”
　　想来这是苏秦最宽容的陌生人了。
　　“好啊……”赛琳娜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我告诉你，我……”她又顿住，说什么呢？心中的万千思绪都堵在喉咙里，从来都不能透露一分一毫，突然开口倾诉，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我说个故事吧。”苏秦也不勉强，“听完了就回去休息。”
　　赛琳娜点头。

　　苏季子曾经一度觉得，读书根本没有用。写不完的作业，刷不完的题……当然不存在。他师从鬼谷子，后世将他的老师评价为著名的谋略家。刚刚学成的时候，他自负才华，以为可以从此出人头地。可惜就遭受了现实的毒打。
　　没有人不希望今后顺风顺水，没有人不渴望衣锦还乡。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当头一棒——就连他的家人都在讥讽他只能逞口舌之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亲情在耗尽之后只剩埋怨。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师弟张仪，都在不同的地方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一般人流年不利，怕是早就自暴自弃了。
　　但苏季子没有，都说世上人分三等，上等的人在做上天让你做的事。
　　苏季子生在洛阳，所以他不愿家乡被侵略被欺凌。但是，秦国的强大有目共睹，他苦心钻研，上下求索，终于想到了他认为可以救赎的办法——合纵连横。
　　他再次启程，周游列国，想要游说各国君主，让他们兼并而合，有和强秦的一战之力。
　　结果又一次出师不捷——他接连被周显王，秦惠王，赵肃侯强硬拒绝，没人瞧得起他，自然就没有人相信他。
　　人生仿佛无数岔路，一个微小的选择就可以改变全盘的命运。苏季子遇上了改变他命运的人，也开始了他风云纵横的一生。
　　他遇见了燕文侯，他相信了苏季子的建议，认可了苏季子的能力。每个人对自己的知己都是充满感激的，但燕文侯还有一点不一样，他是第一个给苏季子信心和后盾的人。
　　他说：“若你能保我燕国安稳，愿举国以相报。”
　　君子一诺。
　　这句话改变了苏季子的一生，他如同一个掉在悬崖边的人，已经体力透支，精疲力竭，有人将他拉了上来，悉心照料。相信他认可他，愿意支持他的理想。
　　虽九死其犹未悔，大概也是如此。
　　于是他再次出发，一一说服了赵国，韩国，魏国，齐国，楚国的君主，成功合纵。
　　苏季子成为了从约长，并担任六国国相，佩戴六国相印。
　　衣锦还乡，但却早已面目全非。他不再是那个在草庐中，彻夜不眠的研读《周书阴符》的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实现了心中大志，却永远的失去了一些人。
　　合纵成功之后，他去向赵王复命，太多的人等着他去接待，太多的事等着它去完成。
　　他没有见到那个人的最后一面。
　　那个人最初找到他，跟他聊天下，聊梦想。尽管当时——他就是一个穷小子。
　　最初是没有时间，到后来不敢相见。但不是所有的决定都有机会后悔。
　　公元前333年，燕文侯去世。他为了短暂的盛世付出一切，最终却没有享的了几年安稳。
　　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苏季子整夜没有合眼，他无法表现出切骨的悲痛，无论他醒着还是睡着，都有太多双眼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片刻安稳都无，明明有更重要的家国天下，明明有更深刻的所谓志同道合，但这些，他真的从未在意过。
　　“你会原谅我的，对么？”
　　“你等一等，等此间事了……我一定来找你。”
　　从此之后，他口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个人的名字，就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他。
　　可他的行动却显得他口不对心。齐宣王沉燕王发丧之际，攻打燕国，强占燕国十座城池。
　　苏季子连夜前往齐国，说服齐国退还了燕国城池。
　　我曾经要保住六国，如今联盟蓬已经破裂，那我就只能倾尽毕生，来护住你的国。
　　我发誓。早已不再年轻的外交家，对着西方，郑重的起誓。

　　“后来呢？”赛琳娜问道。
　　“后来他被车裂于市，他为了燕国破坏齐国的事也被泄露。”苏秦将杯中的酒一言而尽，“秦国最终还是兼并了六国。”
　　“好真实啊……”赛琳娜有点遗憾，“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保不住我想要的是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苏秦道，“天下是谁的，谁来称王，对于普通人来讲，都没有任何意义。越是挣扎就越是平白的增添了苦难。”
　　赛琳娜看着苏秦，萍水相逢，她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坦诚。很久都没有人愿意和她敞开说什么了，偶尔听到几句，就觉得有几声感动。赛琳娜也会疲惫，东奔西走了这么久，也想不到出路。在她很累却不得不坚持的时候，有人却说，你可以歇一歇，与其居安思危，不如及时行乐。
　　赛琳娜挑眉笑道：“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不听。”
　　苏秦看着她无声地笑起来，“这么任性。”
　　“虽然但是，”赛琳娜重新正色下来，“谢谢。”
　　“谢什么？谢我泼你冷水？”
　　“……谢谢你给我讲故事，陪我喝酒。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会煞风景？！”好好的氛围被他这样一弄都没有了。
　　“煞风景就对了，免得你一会儿高兴了再喝一杯。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苏秦将高脚杯放回桌上，“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赛琳娜没有动，“我就是觉得回去了喘不过气，才出来的。”
　　郎尔夫。
　　思维和情感有的时候无比诡异，不想不念，你就是金刚芭比，无坚不摧，可只要一想到，你就好像被扎了一个孔的气球，一点都提不起兴致。
　　“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和郎尔夫之间有什么过节啊？”
　　“不能。”苏秦此刻显得格外有原则，“今天晚上只有一个故事，你已经听完了。”
　　赛琳娜撇嘴道：“小气。”
　　没有办法，赛琳娜不肯回去。她肩上的伤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就看她不管不顾喝酒的样子，苏秦就忍不住想，她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伤吗？
　　“不想回，那跟我走吧。”苏秦说。
　　赛琳娜：“？……好啊，反正你长得帅。”
　　只有几秒钟的迟疑，她无所谓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醉了。
　　苏秦的心忽然痒了一下。

　　【M国·原始森林】
　　凌晨三点，除了习惯昼伏夜出的，早已昏睡不醒。郎尔夫有点失眠，他平时一向粗枝大叶，很少多愁善感。今天却是觉得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每个生灵都会有自己的本能，他的前意识一直可以觉察到危险。
　　郎尔夫挺尸般的躺了一会，最后无可奈何的起身。
　　他推开门，眼前是寂静无声的森林，属于他郎尔夫的领地。月光正好，给树林间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根青草渡上一层银辉。由俭入奢易，郎尔夫似乎记不得这里原来的样子。杂草丛生，满目皆是荒凉。那时旅途疲惫，无处落脚安身。
　　人总是喜欢自己出色优秀，这样就可以超越其他庸庸碌碌之辈，可以理所当然的俯瞰众生。而当你走上神坛，自然就放弃了曾经闲适惬意的人间烟火。
　　这是赛琳娜的论调。她一直不看重自己如今的荣耀，郎尔夫一直认为，赛琳娜活得太谦卑低调，所以才总是不快活。物竞天择，抛开冠冕堂皇的人权平等，现实永远残酷。
　　他思绪混乱，又没有中心，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赛琳娜门口，要进去吗？
　　“睡不着？”
　　郎尔夫回过头，杰夫站在身后，穿着棉布T恤和牛仔裤，“我出来走走。”
　　杰夫道：“我看到你才过来的，赛琳娜不在家，她出去了。”
　　“去哪了？”
　　“我没问。我说你现在怎么跟个老父亲一样早晚查岗？”杰夫有点无奈，“人家小姑娘可能就是去散散心，你别总小题大做。”
　　“你少贫。”郎尔夫毫不客气，“大晚上的往外跑不安全，你别总是惯着她。”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