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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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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师尊,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时,沈长安迷迷糊糊地想要拢拢自己身上的衣袍。
可是他那肤若胎瓷的手指刚要触碰到自己的身体,那如玉一般冰凉细滑的质感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
竟然……竟然又在浴池中昏睡过去了……
世人眼里飘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安君,已经不止一次只着一件单衣昏睡在自己的浴盆里……
沈长安撩起散落在水里的长发,鸦羽般漆黑如墨的发在他苍白得有些过分的手指之间划过,黑与白交错之时,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一种诡异的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反而给他平添了一抹神秘和醉人的美感。
让人一时之间只觉得不知是天神被恶鬼占据了身体,还是恶魔被天使入了心魂。
可是此时撑着身体从浴池里站起来的、朗月清风一般都沈长安却是扶住额头,想要抵过一阵止不住的晕眩,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划过。
“近来这幅身体,倒是愈发脆弱了……”
“难道真的要拿小崽子……”
“师尊,师尊……”
那个清脆得像晨鸟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沈长安这才惊觉,自己那个已满16岁的小徒弟南宫遗珠还没有离开。
如果说师傅沈长安是遗世独立、飘然欲仙、可望不可亵玩的仙人,那么他的小徒弟南宫遗珠则明媚温暖如初阳。
从小被宠着惯着长大的他非但没有长歪,反而已是一个出落得亭亭而立的少年郎。
“师尊……”
见沈长安又冷不丁地发起了呆,南宫遗珠急忙开口去唤。
他看着一脸懵懵懂懂的沈长安,少年老成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师尊啊,哪哪都好,要能力有能力,要容貌有容貌,大事上果断狠绝,一个顶俩,可偏偏……生活小事上怎么也照顾不好自己。
虽说丢人不能掉到外家,但他怎么都会记得,有一次,长安仙尊强烈要求众人,说自己不能只做一个吃软饭之人,于是,万千弟子对那个进入厨房的清冷身影翘首以盼,可是,可是……
“哐当、哐当……”一声接一声的盘子的破碎声把一众弟子都给听蒙了。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在那破碎声终于结束时,又是不知道是什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一众弟子惊恐的看着彼此,表情随着那些声音的变化而不断改变。
以至于后来长安仙尊端出来一大盆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煎过炸过或者烤过的黑糊糊出来时,一众弟子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南宫遗珠颤巍巍地从自家师尊手里接过那盆东西,接东西的同时顺势也往厨房里瞟了一眼,就那一眼,惊得连手里的盆儿都快拿不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个厨房的盘子吗,南宫家家大业大,师尊想摔多少就摔多少……
他又看向了手中的饭,这盘黑糊糊的东西,只是看上去像是被不知什么术法炸过了一般罢了,又不是吃不下去……
只要是师尊做的,要他吃多少便吃多少。
可是,当一众弟子喧哗打闹,惨兮兮地往自己嘴里面塞饭时,南宫遗珠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却看到自家师尊小心翼翼把受伤的手指藏在身后……
自从,南宫遗珠再也不敢让他干一点点活……
他的师尊可是被世人称为笔墨良人,长安仙尊的人,如果一件事会让他受到伤害,他宁愿这件事永不存在。
可是,他不知道,后来最为伤害他曾经最爱的师尊的人,是他自己。
但当时的他,还只有十六岁,是笔墨良人、长安仙尊座下最为宠爱的小徒弟。
沈长安看着面前的小徒弟,小徒弟长发微卷,松松垮垮的被一个镶金发带束在脑后。
他只着一袭白袍,看上去普通极了,但走近了才惊觉,那白袍之上竟是用金丝银线细细密密地绣上了百鸟与百花。
千姿百态的鸟儿和花儿啊,雍容华贵、精美绝伦,一如它们的主人。
这袍子,显然是姬邯山巅一派长老座下嫡传弟子的象征。
小徒弟发梢和肩膀处还有几朵调皮的花瓣,悄悄的牵着了他的衣,不知是百花中穿过,还是刚刚赏花归来。
本是一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景色,谁知,看到此处的沈长安却脸色一变,急忙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了水下。就连微白的嘴唇都浸在了水中,只露出两颗像是被星辰吻过的眼睛。
南宫遗珠一怔,左右挥舞着大袖去查看自己周身。果然发现了几朵孤零零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花瓣。
他吓得脸都青了,急忙用法术把那些花瓣送至窗外,抬手一点,那娇嫩的花瓣竟是齐刷刷地尽数化作了齑粉,风一吹,煞是好看,可是之后,却是和土灰混杂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师尊,师尊,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发现……”
南宫遗珠一个劲儿的弯腰道歉,急得眼睛都红了,哪里还有半分姬邯山颠少主的风范。
这也怪不得他如此,或许长安仙尊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做不了的事就是处理杂物,而唯一触碰不得东西那就是花儿了。
只有极少人知道,长安仙尊是被姬邯山颠峰主南宫清酒捡回来的孩子。
他从一片艳极了的花丛中抱回来了一个冰雪般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疹子,可是一双眼睛眸光微转,却是干净澄澈得好似不堕凡间。
后来这孩子长得越发出挑,越发英俊,越发皎如玉树临风前,只是,再也碰不得花。
如同碰不了化了脓的伤口。如同碰不了心里最深的那一道伤疤。
这样的人,想必有什么最深的伤心事被埋在了一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吧。
“无妨,无妨,是刚出席了百花宴吧。”
沈长安在水下口中一张一合,吐出来一串又一串的小泡泡。
“是,师尊。”南宫遗珠又是合手一拜,举手投足尽显尊敬之意。
这一类的活动是长安仙尊照例是不会参加的,所以,待南宫遗珠反应过来时,已是一天未见沈长安的踪迹。
他急忙撇下一派事物去寻,转遍藏书阁、邯郸峰、练功场、梨花园,哪有半分这人的踪迹?正在急的团团转之时,忽然想到了,这人不会一天都呆在自己的卧房里了吧。
果然如他所料。
果然如他所料,只是这人却又是睡在了自己的浴池里。
如果不是仙人的身骨,又如何能承受的了被已经凉透了的水浸泡了一天呢。
可是尽管如此,每当看到沈长安这幅样子,南宫遗珠心都像是被揪起来了一样。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有人会有多心疼……
他多想把这人抱起,用棉被紧紧裹成厚厚一团放在床上,可是,他知道,他只是这个人的徒弟。
他们之间,有一条世俗与年龄的鸿沟。
可是如今,在这雕梁画栋,好似新妇出嫁、比那牡丹还艳、比那火焰还红的、围了一层一层厚厚的帷幔大床上,南宫遗珠却是细细地抚摸着被自己揽在怀里之人的脸。
他笑,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风尘,带着他从前从未有过的邪魅,对怀里之人轻轻开口。
“师尊啊师尊,你想不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他早已长得比这人高挑,揽着这人,就像是在抱着一个孩子。
而他怀里的人呢,随意散乱的乌发下,是一双波光粼粼似是在含着泪的眼睛。
“哎呀,师尊,你是要哭吗?”他的语气轻佻挑逗,好似之前那个沈长安皱一下眉头都会心疼的人,好像不是他。
“师尊,在这个时候想哭可不太好啊。”
他又狠狠地把这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加重身下的力度,口中一直在唤。
“师尊,师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开口,如歌似吟,又似喃喃低语。
“师尊,师尊,你知不知道,被挖心的时候很疼的……可是,我那时候,脑子里想的人竟然一直是你啊……”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出口,仿佛在说着一曲最为动听的情诗。
可是之后却是突然爆发出的戾气。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呢?!!!!我不是你最爱的徒弟吗?多年来的师徒之情难道都是假的吗?你就只是想要一颗心?!!或者单纯地想要要置我于死地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一般的衣冠禽兽?!!”
“20年啊,是不是欺骗我感觉很好玩?”
他慢慢的开口,笑容愈发病态。
“那一剑剜下去的时候你很开心吧?!!多年的夙愿终于完成了……”
“可是,我的好师尊啊!你想不到我还会回来吧!!!”
南宫遗珠把头枕在沈长安的脖颈,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开口。
“师尊啊师尊,当时年少,我竟然把师尊您……看作了天上的神……”
沈长安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一滴泪终是是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