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烬》马卡西

9、第 9 章

　　“笃笃笃——”元茵走到门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然而屋内的人久久没有动静。

　　元茵暗自思忖道:昨夜卫羡至少还会唤她一声公主，对她有问有答，今夜却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看来，他是真的动怒了，还是很气的那种，可她到底说了什么话，直戳到他的肺管子？

　　脑子转了又转，依旧一片空白，元茵悻悻然，她按下不安，轻手轻脚地迈过门槛，进了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各处摆了几把交椅，还没来得及收，正中央的圆桌上放了几盘瓜果点心，蜜煎糖饴，茶水甜汤。

　　元茵垂眸，看向手中的木盘，觉得自己送的这些东西未免有点太多余了。

　　她定了定神，转眼去看卫羡。

　　卫羡正端坐在书案后，明暗交替的光影落在他的面具上，他手持书卷，眉眼低垂，一声不吭，仿佛根本不在意屋里多了个人。

　　元茵慢吞吞地朝他那处走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期间，卫羡连眼皮也未曾掀起过半分。

　　元茵沉吟了片刻，清了清嗓子道:“我听嬷嬷说，你自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忙碌，晚饭也没吃，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给你送些点心垫垫腹。”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点心盘小心翼翼地摆在书案上，又给他倒了杯茶。

　　“多谢公主。”卫羡翻了一页书，“不过，我一向不怎么在夜里喝茶，怕睡不好觉。”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元茵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夜里确实是该少饮茶的。”

　　她迟疑了须臾，又道:“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面如何？别的我不敢说，煮面我可拿手了，以前在玄清观的时候，每回月中轮到我做饭，那面刚端出来，瞬间就一扫而空了……”

　　卫羡微微一哂，转瞬即逝。

　　元茵没瞧见，她自觉话跑偏了，忙哑了声，而后问道:“你是喜食素面还是荤面？”

　　“不必劳烦公主。”卫羡淡淡道:“我随意吃些点心就成了。”

　　元茵眼神一亮，殷勤地把点心盘往他手边一推，随后走到圆桌旁，倒了杯水回来。

　　卫羡依旧未动，专注看着手里的书。

　　元茵忍了忍，末了，轻声道:“听说这莲花酥是冠芳斋昨日才推出来的品种，外酥内软，皮薄陷厚，我方才吃了两块，确实不错，你要不要尝一尝？”

　　“现下暂且不饿。”卫羡身形未动，疏离道:“公主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早些回房去吧。”

　　元茵暗暗吸了口气，不再拐弯抹角了，她俯下身，语气尽量诚恳道:“我中午喝酒喝昏头了，不小心冒犯到你，你莫要往心里去，你若有气，骂我一顿，我绝不还口。”说完，她又郑重地加了句，“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真是对不住了。”

　　卫羡正要翻页的手指不动了，他颔首，若无其事道:“公主是不是记错了，你几时冒犯过我了？”

　　“没、没有吗？”元茵呆愣住了，“那你为何——”

　　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什么？”卫羡微微歪头，半闭着眼睛看向她。

　　元茵突然发现他生了双极好看的眼，眼形狭长，眼尾上挑，眼光清明，睫毛浓密如扇。

　　“咳——”元茵转开视线，捂着嘴，咳了两声，随即岔开话题道:“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卫羡未言，把书缓缓合上，露出了封皮。

　　元茵见他有所松动，配合着凑过头去看，嘴里不由咕哝道:“《伎术—医统—要略》。”

　　“《伎术医统要略》！”元茵又重复了遍，这回声调拔高了几层，“你怎么会有这本书？”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元茵脸上难掩欣喜，“我只是太意外了，师父说这书是难得的好书，习医之人若能一读，实乃幸事，可惜这书绝版了，我找了好些年都没找到一本，没想到你这竟然有。”

　　卫羡莫测道:“为何如此好的书会销声匿迹了？”

　　元茵抿了抿嘴，不知该不该回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即便隔墙有耳，也人敢拿她和卫羡如何。

　　于是她便凭着零碎的记忆，应声道:“我听说那撰写书籍的那位先生，早些年不知因为何事触犯了律法，皇——我父皇，父皇下令处决其全家，并将其所著医书尽数焚烧，禁止朝廷再雕板印书。”

　　话行至此，元茵不由叹息一声。

　　到底是有多大的罪，要连坐几十条人命。

　　卫羡始终安静地听着，在元茵回答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言语。

　　元茵觉得这静，静得有些古怪。

　　“你为何会有这本书？”她忍不住问。

　　卫羡端起她先前倒来的那杯水，抿了口，不紧不慢道:“我与那位先生是旧相识，他赠给我的，怎么？公主想去告发我？”

　　元茵赶紧摆了摆手，“怎么会？若不是没有机会，我都想去亲自拜访那位先生了。”

　　卫羡抬眼看她。

　　元茵正色道:“真的！”

　　卫羡扯了扯唇角，眼中并无笑意。

　　元茵虽然很好奇早些年，卫羡一个十来岁，在外漂泊的人，是如何结识一位五十来岁，身在城中的名医的，但故人已逝，她怕提多了，伤他心神，便不再问了。

　　黑白分明的眼珠左右一转，她犹犹豫豫道:“你、你就只有这一本么？”

　　卫羡“嗯”了声。

　　元茵沉默了一瞬，继而厚着脸皮道:“那个，你看完后，可否借我看一看？”

　　卫羡没吭声。

　　元茵却不想就此放弃，她随手拿了块莲花酥，在卫羡身侧的藤椅上坐下。

　　莲花酥容易掉渣，她怕脏了书房，吃得小心，并拿手去兜碎渣。

　　她每咬一口，便瞧一眼卫羡。

　　卫羡不为所动。

　　最后，元茵试探地问了句，“我拿东西跟你换成么？”

　　卫羡垂眼看她，慢悠悠地问:“公主拿什么东西跟我换呢？”

　　元茵登时语塞。

　　对啊。
　　她拿什么东西和他换。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江山都在他掌中，他能缺什么？

　　元茵恹恹地塌下肩膀，嘴里的东西也不香了，连嚼都忘了嚼，干巴巴地顶着两腮。

　　卫羡瞟了她一眼，少顷，慢条斯理道:“我同公主开个玩笑罢了，公主想要什么东西拿去便是了，不必问我。”

　　元茵倏地抬起头。

　　接着，书就递到了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