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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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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后来,元茵的声音越来越低,末了,突然没了言语,她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似乎陷入了回忆的境地。
裴青临坐在一旁,伸出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后颈,但似乎觉得此举不大妥当,指尖刚碰到她的发丝便收了回来。
夜风寒凉,送来一阵不知名的淡香。
元茵那混沌的脑子一见风,立刻回过神来,她抬眼看向裴青临,故作轻松道:“让公子见笑了。”
她也不知自己今个是怎么了,竟会对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说起这些,就连师父他们,她都未曾吐露过半分。
所以一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
仿佛是害怕从裴青临嘴里听到什么同情可怜的话,不等他有所回应,元茵就将话头转到了他身上,“公子你这样好,想必你娘亲也是个心善的大美人吧。”
裴青临微微侧了脸,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家,你就会见到她了。我想——”
他顿了顿,“她见了你,也会很喜欢你的。”
元茵愣了一下,讷讷道:“为什么?”
裴青临无声勾了下唇角,“你这么有意思,我想不止我娘亲,大家都会很喜欢你的。”
元茵莫名有些羞涩起来,她摸了摸脸,腼腆一笑,“是么?”
裴青临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是啊,可惜,你不会跟我回平陵城,他们也见不到你,一切只能是‘如果’而已。”
元茵呆住了。
他怎么发现的?不是,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不会早就发现了吧?
如果早就发现了——
那他岂不是一直都在看她装模作样,胡扯八道?
元茵面上一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继续扯谎,蒙混过去,还是如实交代?
如果如实交代,他会让她走么?
会。
不知怎么的,元茵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会。
元茵咬了咬舌尖,深吸了口气,“你……”
“我没有养鸟的兴趣。”裴青临换了个姿势,露出惫懒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尤其是那种欢蹦乱跳的鸟儿,我不喜欢看着它被困在笼子里,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
元茵眼睛都不眨,直直盯着他。
她听懂了。
他果真会让她走。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明白她。
像他们这般的高门显贵,看上个人,要了便是要了,哪管对方愿不愿意,更不会考虑到对方的喜怒哀乐了。
而他却清楚地知道,若要把她困在深宅大院里,时间长了,她真有可能会疯。
他不想让她疯。
元茵垂下眼帘,莫名的,心头一阵乱跳。
接着,她又听他说道:“况且霍诀看到了你的脸,你如果跟着我回平陵城,我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你很有可能会再有危险。”
元茵一听“霍诀”这名字,她顿觉喉咙疼得厉害,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还活着?”她哑声道。
裴青临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了她的脖颈上,那里仍留有红得泛紫的掐痕,他目光一暗,沉声道:“我只是敲晕了他。”
他握了握手心,“他是我爹的手下,同我哥一块长大的,也算我半个兄长。”
元茵了然,换作是她,她也下不去狠手。
“嗯。”她点点头。
裴青临静静看她。
他没告诉她的是,在看到她垂死挣扎的那一刻,他真的有想过杀了霍诀。
事后想来,他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
明明他同霍诀的关系更亲近,认识的时间也更长。而她,加上梦里,他也才见过她寥寥数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青临放轻紧绷的声线,低声道:“霍诀为何要对你赶尽杀绝?”
“不是他,是三殿下。”元茵平静道:“是他想杀我……”
元茵将自己在船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给了他,并通过霍诀之口,告诉他,霍诀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裴青临听得眉头紧皱,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公子。”元茵抬手揉了揉脖子,“你说霍诀是你爹的手下,可他背地却听信于三王爷,想来他早有二心,这种人,你得小心点他。”
裴青临手指收紧,“嗯”了声。
元茵觉着点到即止就差不多了,她怕说多了,圆不回来。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委实不好谈论朝堂之事,更不敢对司马缵妄加评判。
她想,不用她自作聪明特意提醒,裴青临也会对司马缵多加防备。
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了一阵。
夜色依然沉寂。
火势渐渐衰微,直至最后一点残木烧尽,天地间又归于昏暗。
“天亮以后。”裴青临突然出声,“你就回去吧。”
说完,他喉结微动,压抑地轻咳了几声。
元茵垂眼,看着一地的月色,心里恍恍惚惚的,什么也没想。
她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终于可以离开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元茵撩开额前的乱发,随意踢踢脚边的落叶,偶尔吸一吸鼻子,如此做了一番无意义的动作后,她深吸了口气,转过眼,看向隐于暗中的裴青临,郑重其事道:“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今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来找我,我定会义不容辞的。”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一声极轻的笑。
“好。”
随即,又听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若想来平陵城……罢了,多事之地,不必来。”
元茵捏紧手指。
“元茵。”
“嗯?”
“这个给你。”他朝她伸出手。
元茵眯了眯眼,仔细去看,发现他手上拿着的是他先前赔给她的那块白玉吊坠。
“这太贵重了。”她没接,“我不能要。”
裴青临倾过身,握住她的手腕,将吊坠贴放在她掌心,含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元茵迟疑,“可——”
“你若真不想要,直接拿去丢了罢。”
元茵于是不再推脱,将吊坠宝贝地收了起来。
“谢谢公子。”
裴青临笑意恬淡,“礼尚往来,不如你也送我一样东西。”
他靠得这样近。
一双眸子流光溢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元茵震了震,简直不敢同他对视,她赶忙低下眼,然目光所及,是他如玉的手指。
指尖与肌肤相贴,温热酥麻。
她喃喃道:“我、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公子。”
裴青临松开手,指了指她身后。
元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堆药罐。
她按住被他握过的手腕,纳闷道:“公子拿这些药罐去作甚?”
裴青临牵动嘴角,“不是药罐,是那个香囊。”
他不说,元茵都没注意到药罐堆里还藏着个香囊。
那香囊是她以前心血来潮,同王阿婆学针线,随便瞎做的,模样古怪得不行,尤其是上边的图案,她本来想绣一只野鹤的,结果生生绣成了一条虫。
她初时还沾沾自喜,挺满意的,想把香囊送给大师兄,结果他不要,她又送给小师弟,小师弟也不要,她只好自个留着装灵符了。
后来宋霁安的妹妹送了她一个新香囊,她两一对比,顿时觉着自己那个香囊丑得难以入眼,便随手扔了,没想到竟在这里。
“这……”元茵面露难色道:“这我用过了,不大好,改明我再做个新的送给公子。”
他敢要,她还不敢送。
裴青临悠悠问道:“改明是什么时候?”
元茵哑然。
裴青临绕过她,拾起香囊,借着月色左右看了看,牵动嘴角,“果真是你的手笔,倒是别有风韵。”
元茵眨巴着眼,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嘲她。
裴青临打开香囊,拿出里头的灵符,颇有兴趣道:“这是什么符?能保平安,还是能求财?”
元茵清一清喉咙,一本正经道:“这是心诚则灵符,可护身,可催财,可驱邪……还可带来好姻缘,只要公子心正心诚,你所想之事,就能灵验。”
“这么珍贵的东西。”裴青临打量少顷,笑道:“我倒觉着受不起了。”
元茵挠了挠头,尴尬道:“不珍贵不珍贵,我房里还有百十来张呢,随时想要随时写。”
裴青临睨了她一眼,拉长声调,“哦,你该不会是个骗子吧?打着道士的名号,到处卖符?”
“才没有!”元茵急赤白脸道:“我都是自个用的,没到处卖,也没送过人,师兄说我学艺不精,也不是真正的道士,断不可把这个拿出去丢人现眼。”
裴青临听言,开怀笑出了声。
元茵瘪瘪嘴,瓮声瓮气道:“公子你莫要笑话我了。”
“我没笑话你。”裴青临摇摇头,把香囊收进了怀里,“你这样很好。”
不知是不是元茵的错觉,她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一股伤感的暖意。
她心中一动,抬眼去看他,却看到他依旧是笑的模样,风轻云淡的,没有丝毫异样。
也是,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他救她,只是因为他心善,换做是别人,他也会如此。
元茵抿了抿唇,扯出一点笑,算作回应。
“公子,你再睡一会儿吧,好养伤。”
元茵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确认其已被火烘干了,又喂了他一些药。
裴青临无声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空茫。
“夜里风大,公子还是去屋里躺着吧,要是受寒了可就不好了。”元茵一面说着,一面扶起他,将他带进了后边的破屋里。
破屋里堆有干草。
元茵扶着他在干草堆上躺下,从附近找了一些大片的枯叶盖在他身上,而后转身进了隔壁屋。
四周万籁俱寂,连风也没有了。
裴青临有些恍恍然。
他克制地咳了一阵,闭上眼,很快,又坠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
在梦里,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开门声。
他蓦地睁开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开门声来自隔壁。
他听见元茵轻手轻脚地下了台阶,收拾好院中的瓶瓶罐罐,一声不吭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