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烬》马卡西

104、第 104 章

　　李纲眼尾轻扫，幽幽道：“六公主，跟咱家走一趟吧。”

　　元茵不动声色道：“去哪儿？”

　　“刑部。”

　　元茵心头一沉，“本宫要见父皇。”

　　李纲笑道：“后宫之事向来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管，圣上从来不插手的。再者说，您就算见了圣上，也改变不了您犯下的错啊，圣上最憎恶这种邪门妖术了，您啊，真真是糊涂。”

　　元茵紧了紧手指，“仅凭几句话，还有这些不知道哪来的破玩意儿，就草草定了本宫的罪？李公公，你这是青天在世啊。”

　　她“嗤”了声，嘲弄道：“本宫看你与其待在宫里奴颜婢膝，不如揣着那二两肉，到刑部去谋个一官半职，日后好光耀门楣，不然委实太屈才了。”

　　元茵自小就是个泼皮无赖，打架骂街样样都来，且从没落过下风，只是书读多了，懂廉耻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脾气渐渐收敛了不少。

　　如今她重拾童子功，一张口，字字句句直戳得李贤肺管子疼。

　　谁不知道太监最在乎的就是身下那宝贝。

　　李贤嘴角抽了抽，脸上青白颜色交织，他深吸了口气，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六公主说笑了，奴才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元茵眉头微蹙，徐徐道：“既然没有本事，就别胡乱污蔑人，怎么？你莫不是觉着本宫这条命，轻贱得很啊。”

　　李纲语气恭敬道：“奴才不敢，只是眼下人证物证俱在，皇上之前又发过话，奴才委实不敢违背，只好先暂时委屈您一阵，等到了刑部，自会有人彻查此事，若真同您没干系，届时定会有人将安然无恙地送您回来的。”

　　元茵不由冷笑。

　　安然无恙？

　　怕是有去无回。

　　元茵抿紧唇角不出声，心计飞转，末了，她转向冯丘，漫不经心道：“他呢？活着还是死了？”

　　架着冯丘的太监小声应道：“回公主，只是昏过去了。”

　　元茵平静道：“把他留在这儿吧，回来后，本宫还等着他服侍呢，你们这样没轻没重的，再把他一路拖到刑部去，人没死都给你们弄死了。”

　　李纲闻言，暗暗窃笑，六公主不知是狂妄自大，还是愚蠢得可怜，竟真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去了刑部，还能活着回来。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六公主，冯丘可是人证，不能——”

　　元茵打断他，“人证？他说了什么？”

　　李纲哑然。

　　冯丘这小子，向来胆小怕事，今个也不知哪来的骨气，一顿酷刑伺候，竟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元茵缓缓道：“如果你们想带上他，也行，等他醒了，再一块过去，你看他这样，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待会儿能审出个什么？本宫可不想在刑部浪费时间。”

　　她一面说一面朝床边走去。

　　李纲怀疑六公主是故意找借口不肯动身，又想冯丘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断不可能去找皇上通风报信，留他在这儿，不过是慢慢等死，便赶忙改了口，“六公主，就依您的意思，不带他了，咱们走吧。”

　　元茵歪了歪头，“本宫若不走呢。”

　　李纲笑容依旧，只是渗了几分冷意，“那就别怪奴才不客气了。”

　　元茵瞬间沉了脸，她一脚踢翻脚边的圆凳，又跑到镜台前，胡乱推倒台上的瓶瓶罐罐，声色俱厉道：“狗奴才，真是反了你们，竟敢这样对本宫！”

　　李纲冷眼旁观，只当她在垂死挣扎。

　　电光火石间，元茵忽然冲向冯丘，推开他身旁的太监，小心捧起他的脸，见他面容青肿，血迹斑斑，嘴角开裂，指尖不由颤了颤。

　　随即，她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将方才从罐子里顺来的几粒小药丸塞进了冯丘嘴里，又一抬他的下巴，希望他能尽量把药咽下去。

　　“六公主，您这是做什么？”李纲来到她身后。

　　其他几个太监立刻拉开了元茵。

　　“别碰本宫。”元茵用力一甩手，恨恨道：“走就走谁怕谁，不就一个刑部么？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她穿上外衫，转身出了内殿。

　　*

　　裴绾妤昨个就收到了家里来的消息，说周先生回城了，让她这几天得空同皇后娘娘要个假，出宫到堂瑞馆一趟，叫周先生给她好好看下身子。

　　她昨晚托人去找到皇后娘娘，不久后，就收到了回复，皇后娘娘爽利地给她准了今天的假。

　　临走前，她本想同六公主说一声的，但见她房门一直紧闭，以为她还在睡，便留了封信在房里。

　　走出很远后，裴绾妤忽然发现自己把通行腰牌忘在了房里，立马掉头，折了回来。

　　一进承华殿，她毫无预兆地迎面地碰上了个满身是血，伤痕累累，头发凌乱的身影，当场吓白了脸。

　　她扶着廊柱，呆立在原地，嘴唇颤了颤，“你……”

　　话音刚落，那人蓦地抬起了头。

　　是公主身边的内监冯丘。

　　她昨日见过一次。

　　“快、快救……”冯丘身形摇晃，脚步虚浮，嗓子仿佛被刀划过，破碎得说不出一句话。

　　裴绾妤赶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公、公主，皇上，刑部……”冯丘费力挤出声音，“快找皇上，救公主，她、她在……”

　　裴绾妤当即领会，紧张道：“她在刑部？”

　　冯丘点点头。

　　裴绾妤应声道：“好，我这就去找皇上。”

　　但见冯丘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她又略一迟疑，不放心道：“那你怎么办？”

　　“有、有药，公主，有、内殿。”

　　裴绾妤这才松开手，一手拎着裙子，飞也似地跑出了寝殿。

　　跑了没多久，她就开始大喘气了，于是只得停下来，改为走。

　　好在她十分熟知宫中布局，抄了几条近路，不多时，便来到了泰坤宫外。

　　守在殿前的侍卫不由分说地拦下了她。

　　裴绾妤急急忙忙道：“劳烦大人通报一声，臣女有要事求见圣上。”

　　侍卫冷声道：“圣上不在寝宫内，姑娘请回吧。”

　　裴绾妤变了脸色，“那圣上在哪？”

　　侍卫没有理会。

　　裴绾妤慌得不行，这偌大的皇宫，她要上哪去找皇上？

　　“求您了，您就告诉小女吧，此事关乎六公主安危，容不得半点犹疑。”她也顾不上什么了，抓着侍卫的手臂，急得正要给他跪下，忽地，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六妹妹怎么了？”

　　裴绾妤身形一僵，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后脖颈。

　　侍卫绕过她，上前见礼，“微臣见过三殿下。”

　　司马瓒点了点头，转过眼眸，目光如冷箭般径直射.在了前面那一动不动的薄背上。

　　“裴姑娘。”唤她时，语气却很温和。

　　裴绾妤似梦初觉，回身，向他行了个礼。

　　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一看他，就不由想起那个荒谬的怪梦，梦里的三殿下残忍、病态、疯狂，让人毛骨悚然。再加上哥哥和公主先前都同她说过，要离三殿下远些，她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隐隐对他生起了嫌隙。

　　司马瓒搭下眼帘，静静打量她，目光不由一沉。

　　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她轻轻战栗的肩膀，回避的视线，紧绷的脊背，无一不在告诉他，她在怕他。

　　为何？

　　前两次见面，她可不是这样的。

　　这期间发生了何事？

　　司马瓒半眯起眼睛，关切道：“裴姑娘，你方才说六妹妹怎么了？”

　　裴绾妤握了握掌心，思绪万千，她想，三殿下或许不可靠，但眼下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了，除了他，她还能找谁帮忙？

　　姑姑吗？

　　等她找到姑姑，再等姑姑找到皇上，恐怕一切为时已晚。

　　于是她很快做了决定，直言道：“六公主突然被人带去刑部，臣女怕出什么事，特地来找圣上，但圣上不在宫中，臣女一时没了法子，才……”

　　司马瓒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安抚道：“别慌，隹婷是本王的妹妹，本王自然不会让她出事的。”

　　说着，他侧目看向侍卫，“父皇呢？”

　　侍卫支支吾吾道：“圣、圣上，不是、太后有令，说圣上近来身子疲虚，得好生静养，让臣等尽心守卫，莫要让人来打扰……”

　　裴绾妤头皮发麻。

　　果然是太后。

　　能在宫里肆无忌惮地将一位深受皇上宠爱的公主送进刑部，除了太后，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力？

　　她冷汗津津，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提高了声音，“若六公主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得起吗？”

　　司马瓒颇为意外地睨了她一眼，这才发觉她脸色苍白，略带青紫，气息短促，鼻尖冒汗，想来不久前猛烈动过一阵了。

　　据他所知，裴绾妤同他那六妹妹相识不过数日而已，竟愿意冒着犯病的危险，火急火燎地赶到这里，又差点为她下跪求人，甚至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敢扯着嗓子，教训起人来了。

　　当真是良善蠢笨得很啊。

　　司马懿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他接过裴绾妤的话，缓缓道：“父皇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不喜欢皇祖母‘操心’他，如果他发现你听了皇祖母的吩咐，把他蒙在鼓里，害六妹妹出了事，你觉着，你能好过吗？不对，你们家能有命活吗？”

　　谆谆告诫，似乎是在替侍卫考虑。

　　然裴绾妤却听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在梦里，他就是用这种宽柔的语调，说着那些可怖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