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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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上响起“笃笃”的声音，他跑得快，步子很重，沉沉地压在地板上。脑子里倒安静了不少，只有血液急速流窜的声音。
他只有一个念头:要帮助那孩子。
这简单的想法竟然活生生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涌动出一股热流，他因此而感受到尽管是微不足道的快乐。
这太奇怪了。
人，怎么会因为能够帮助别人而快乐呢？自己明明要付出心力，还可能惹上麻烦，总之是诸多不便，但这种行为怎么就真的能使人快乐！
林迟安顾不得想清楚，这玄妙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让他一点也不敢分出心神，怕扼杀了这微弱的喜悦。
小区底下雾气弥漫，老旧的路灯被水汽裹着，只能照出事物一个朦胧的轮廓。
那长椅上空无一人。
林迟安来来回回地在小小的场地里寻找着，目光越来越黯淡。
最后他垂了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种分外无助的感情油然而生。
雨滴打在身上，沿着脖子流入后背，冷得人发颤。他张张嘴，不知道该发出怎么样的声响，天地间好像就只他一人。
寒气侵体，便把心头那点热意也浇灭了。雨伞落到地上，在一旁吱着死亡的声响。
所以说，帮助别人而获得的快乐是多么的虚假。感动自己，是最可怜的事情了。
“哥哥？”一道清澈的嗓音从角落里传来。
这时，薄聆从阴暗的对面那幢居民楼里拖着受伤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出现，眼睛闪着光，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迟安。
林迟安完全没敢朝他那边看，他垂着眼，甚至像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可他的手掌在颤抖着，腿在颤抖着，血色涌上脸颊，呼吸急促得要命！
薄聆费了好大劲儿才走到他身边，又捡起伞，撑在两人头顶，边喘气边惊讶地问:“你是在找我吗？”
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迟安卸了力，浑身瘫软地坐到地上去。他牙关发颤，情绪激动至极，已经到了快无法言语的地步。他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可笑极了，却说着让人笑不出来的话。
“哥……哥为什么……要照顾弟弟？”
“生活还……还不够苦……吗？”
“傻子……不知道自己是个拖累……他多他妈傻啊。”
他的话毫无逻辑，仿佛是信口胡说。但脑海里那副封藏多年的画面，始终鲜活。
那是个睡意朦胧的清晨。
林迟安顶着两只黑眼圈，疲惫地拎着行李去赶动车。急匆匆地取票、过安检，他再跑上检票大厅，气喘吁吁地排进检票队伍。
开车前十五分钟才开始检票，此刻时间还有一会儿，他平复好呼吸后，困意袭来，脑子里昏昏沉沉。
双眼酸痛得要命，他把行李包扔在眼前的地面上，身子侧过来，略略靠着围栏。
这之后不久身后来了两个人，后面的人轻推着前面的人让他步入队列，自己推着行李箱跟在后头。两人俱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衣着朴素，个子不高，相貌相仿，大概是兄弟。
林迟安瞥了一眼，却觉得前面的人有一点奇怪。他目光呆滞，嘴唇微张，看上去有些蠢笨，旁边的人推挤了他一下，他也无动于衷，眼神毫无波动。
后面的人像是哥哥，低声对他说:“你把包看着。”
行李箱的拉杆上放了只灰色的帆布包，不大，他一人拉着箱子便足以照看好这些行李。
林迟安更有些觉得奇怪了，但他没有盯着看，很快转过了头。检票口开了，旁边队列的人走得更快，林迟安拿起包跟到了那一列后面。
在等待前面的人刷身份证进去的空当，他又往后看了一眼。
那对兄弟在赶向另一个安检口，两人换了个位置，哥哥拉着行李急匆匆走在前面，而弟弟跟在了身后，他体态有些臃肿，走起路像只胖企鹅，摇摇晃晃的。并且，他弯着腰，一直用手去触摸着那挂在行李箱上的包。
由于检票口人很多，他弓着背便会妨碍了其他人前进的脚步，引来身边人连连侧目。他自己却没有什么知觉，只小步跑着，紧紧地盯着那只包——因为哥哥方才让他看着。
林迟安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中年男人，大概有智力缺陷。
他利落地刷卡过了闸口，选择了走人更少的楼梯去乘车。一步步踏着阶梯的同时，他又忍不住往后面看去。
那哥哥已经带着弟弟过来了，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又推着他的后背带他上了扶梯。那傻弟弟这才不去紧盯着行李包了，站在电梯上，专注地看着他哥哥。
林迟安拿出车票，再次核对了自己乘坐的是哪一节车厢，迈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只是边走边觉得身边的一切嘈杂声都散开了，耳边愈来愈安静。等坐到了位置上，他放下小桌板，竟是扑了上去，头埋进臂弯里，眼泪奔涌而出。
那时他便明白，这个哥哥是要照顾这傻子弟弟一辈子的。身为至亲的弟弟于他而言永远是个累赘，但他温柔以待。
这茫茫人海里微不足道的一次邂逅，使林迟安感到极度的迷茫。他是知道生活多么艰辛不易的，因此能够对那个哥哥的处境感同身受。
在这个凉薄的世界里，血浓于水的亲情算得上什么？兄弟阋墙不是新鲜事，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要用什么才能抵抗一生的艰难困苦？要用怎样的心情，才能一辈子对这样的生活从容应对？
林迟安双唇翕动，眼里流露出无法压抑的痛苦，他感到自己陷进了一个坑里。泥沙劈头盖脸地被扔来，他想呼吸，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口气。
这时，一双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薄聆的眼睛干干净净，毫不掩饰担心:“哥哥？”
他掌心的热度使林迟安崩溃，男人梗着脖子，蛮不讲理地、痛苦地拧着眉问:“为什么啊！”
薄聆被他吼得一抖，有点委屈地眨了下眼睛，小小声说:“因为哥哥爱弟弟啊。”
啊，爱，是爱啊。
一道光砸向眼前，林迟安呼吸骤停，视线里白花花一片，他卑微地承受着神秘的情感的冲击。
他不懂爱，或许薄聆也不懂得爱。但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有种魔力便诞生。他们也许并不明白含义，但对这个词深信不疑。
人们总愿意说，“因为爱呀。”
爱的力量，据说是能够让一切痛苦都变成欢欣。
林迟安怔怔地看着薄聆。那对待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一样的关怀备至，又是因为什么呢？
雨滴打在伞面上，响声越来越清晰，林迟安拉着薄聆站起来，微微抿唇，歉疚地说:“你叫我哥哥，但是哥哥是不是吓到你了？”
薄聆有些惊讶，随即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双眼弯弯:“没有吓到。我觉得哥哥你好像在思考非常重要的事情的意义，很好奇。”
林迟安不禁也笑了下:“是，很重要。”顿了顿又恳切地看向他，甚至用带了点哀求的语气说着:“外面很冷，你要不要去我家，满足好奇心？”
听了这话，薄聆明显地变得喜悦起来，但他目光闪烁几下，应该是想起之前林迟安僵硬的逐客令，于是又迟疑了。
林迟安自然也明白，笑容渐渐变苦，轻声说:“刚才是我心情太差，对不起。”
薄聆天真极了，听了他的话略显得阴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光，声音爽朗快乐:“没关系，谢谢哥哥！”
看见他的笑容，林迟安有一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快活得不知何年何月。
这是久违的体验:做了内心渴望的事情，尽管挣扎犹豫，但做成的那一刻，真是觉得什么都值了。
林迟安曾经因为这样的体验而乐此不疲，又因为后来事事不顺而怀疑起那样的体验是否仅仅是记忆的美化加工。而现在，他又体验到了。
回到家里，林迟安找出干净衣服和毛巾，让薄聆去洗个热水澡。
他自己擦干头发，换了衣服再次坐到沙发上。细细密密的思绪再次笼罩住他，只是迟安这回变得心不在焉了。
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双颊也有着健康的血色，唇边挂起无意识的笑意。他当然想弄明白一切疑问的答案，但他的意识全被薄聆方才那个笑容侵占。
迟安觉得，他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他给另一个人带去了快乐，使他露出了那么美好的笑容。
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是他的想法前后是矛盾的。他不是明明决定收起自己毫无用处的温柔吗，他受到了那么多的教训不就是为了放弃这颗时常悲悯的心吗？这颗心不就是因为太过温柔赤诚，所以才常常被伤害，常常痛苦吗？
时间过得很快，林迟安什么也没想明白，薄聆便从浴室出来了。
他眼中光芒明亮，虽然脸上有着伤痕，却不难看，穿着迟安干净的棉质睡衣时，样子更乖得厉害。
林迟安心脏蓦地变得柔软——这种反应根本不受控制。
薄聆说“谢谢哥哥“，又自觉地坐到林迟安脚边的小块地毯上，仰头认真地看向他。
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温暖舒适，林迟安伪装出来的锋芒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听到薄聆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时，他关心别人的天性便展现得淋漓尽致，立即起身去为他做了一碗香喷喷的番茄鸡蛋面。
薄聆被拉着手坐到餐桌上，林迟安把一碗香气四溢的温暖面条推到他眼前。
“吃吧。”
薄聆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把煎得金黄酥脆的鸡蛋拨到一边，不让最脆的边沿挨着汤，才又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林迟安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便问:“不喜欢吃煎蛋吗？”
“不是的。”薄聆急忙摇头，涨红了脸，小声说着，“我想把最好吃的留到最后面慢慢吃。”
林迟安沉默了片刻，抬起手在他头发上轻轻一抚，柔声说:“刚煎好的鸡蛋才最好吃。你先把这个吃了，等你快吃完的时候我再给你煎一个。”
薄聆手一顿，眼睛直直地瞪向前方，眼眶红着，他瞪了好几秒才猛地一吸鼻子，夹起煎蛋咬了一大口。
美味在唇舌间翻滚，薄聆喉咙口却发紧，他拼命地咽下去，然后冲林迟安笑，他鼻头红红的，大声地说:“超级超级好吃，谢谢哥哥！”
这一瞬间，林迟安的心脏像被撞了下，见到他感激的、热切的微笑，心里满溢了一池温泉。
他几乎要流泪了。他为薄聆这样的反应而感动不已，他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温柔、更善良，渴望人人都能够用这样的笑容回应他。
好像这是属于平凡人的最简单又最纯真的快乐。
但这一刻起，林迟安突然不想再用“平凡”这个字眼了。
他小时候常常想，自己靠着努力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或许是科学家，或许是一个财经专家。
但他一步步地长大，逐渐认识到自身能力的局限性，他永远也成不了科学家、财经专家，他甚至连养家糊口都觉得艰难。
平庸是大部分人的生存状态，“碌碌无为”是他们的人生写照，但谁见到这四个字不觉心痛神伤？这是个明显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
然而社会告诉我们的是:要接受自己是普通人的事实。你和我，你我身边的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平平无奇的人。
是不是我们曾受到的教育太过强调个体的独特性了，所以我们才在认清本质后如此痛彻心扉？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林迟安都不再想要去定义“平凡”。
他伤过心了，流过泪了。所以，够了。
他厌恶这个世界上如今盛行的精英主义了。
他不禁想:我为什么一定要认可别人划定的标准？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我自己？
林迟安以前为帮助到别人而快乐，如今也因此而快乐着，那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弃这种快乐？
失业是痛苦的。但远离那些不懂得感激只会曲意逢迎的人，难道不是更好吗？我拿出我的真心待人，我坦坦荡荡，我做错了什么？
身体猛地一颤，林迟安沉浸在疯狂的脑内风暴中无法自拔，一个又一个问句在心头闪现，一个比一个更有力。
他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双拳不自觉地握紧。他想:一定还有像我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他在心间喃喃自语，一时间满心都充溢着幸福。
林迟安触电一般地站起身来，他急躁地走到窗边，唰地一下子拉开窗帘，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凉意使得他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冷气侵袭着他，可他浑不在意，他需要这冷冽的温度！他全身发着烫，他迫切地渴望着冷静，可他又无法控制心上那团火越烧越凶！
只要！只要有一百个人，不，十个人！
他的心烫得快要把他给融化了。热意涌上眼眶，眼前模糊一片，好像有无数光点闪烁——他看见银河。
十个人就足够，足够把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温柔流传。纵然被视为愚蠢，纵然格格不入。
他深知自己绝不是独一无二。他更因有着跟自己一样的人而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我不要改变。他坚定地想着，我还要温柔，做最温柔的人。
我要遇到同样温柔的人，我要和他们一起努力地生活，我绝不信做我自己就打不破这冷漠的社会法则！
围猎的猎人们带着长长的□□现了，他们自以为威风八面、不可战胜，靴子重重地踏在地上，妄图惊逼善良的羊羔们束手就擒。
我一定不让他们得逞的。
我要做一只鸟儿。
我要最后冷冷地凝视猎场上暗无天日的厮杀，再毫不留恋地扭头飞走。
我要扇动我黑色的翅膀，我感到风流窜在我的周身，我闻到从他们那里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而我只顾飞向青天，去往高空。
我绝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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