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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驹过隙 ...

  •   皇后从章饧台跳下的那天,天空下着细碎的雪,帝衍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汉白玉铺就的甬道旁。

      赭红的血渍从她身体里蔓延开来,融入薄雪,流到他明黄的锦缎软靴之下,氤氲着细碎的雪沫,在他脚底开出了一朵绝艳的花。

      雪下的密集,帝衍的眉眼模糊在白茫茫一片中,面上的表情瞧不真切,他欣长的身影伫立在雪地之间,良久,用眼角轻轻扫了一眼那早已被血色染红的靴底,而后抬脚,步伐稳健朝前迈去,似乎他不远处落下的只是一支被折断的红梅。

      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殷红而冷然的脚印,延伸到眼神触不到的远方。

      他依旧上了朝堂,午膳依旧吃得是从前的分量,依旧在傍晚时入华乾殿批阅奏章,白日里的那一幕好似完全未在他眼前发生,雪落了一天,至晚间也未停歇,那一晚,殿内的奏折似乎格外的多,华乾殿的灯火通明如白昼,殿内所有的宫人皆敛声屏气,各个噤若寒蝉,而帝衍却一直如常,他夜间还要了一回茶与几盘零碎糕点。

      中夜,除了帝衍偶尔翻动奏折的‘窸窣’响动与九龙烛台上的蜡烛偶尔发出‘哔啵’之声,殿内再无任何声响,空气似乎从他进来的那一刻便凝滞起来,连外面吹来的寒风都带不动分毫。

      一排蜡烛摇曳的光晕将帝衍的身影拉得欣长,他批阅奏折时,神色俨然,他桌前燃着细而袅娜的白烟,那是上好的龙涎香,帝衍并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极少点燃,然而今夜却仿佛是燃了一夜,这气味遮盖了他身上原有的淡淡茶香。

      天方泛出清濛之色时,他趴在案几上睡了半晌,宫人们知道这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他发间的束髻一丝不乱,明黄的袍子上只有几个久坐的轻微褶皱,宫人们小心端来洗漱金盏简单整理一下,便如平时一样。

      外面古久的钟声响起,他微微侧头看了天边一眼,抬步往外走的时候,落雪将宫内明黄、深红的颜色遮了个遍。

      下了朝之后,他让人帮他换了个简约的宫装,浅黄锦服,白玉佩戴,身上披了一件白狐大氅,寻常起居的模样却衬得身形修长而器宇轩昂,他走的那条路熟门熟路,就像走过千百次一般,事实上他真的走过了千百次,负手前行,呼吸间有白雾氤氲,他脸上除了有些倦意,神态却如常。

      而宫人们陪在他身旁却走得心惊胆战,这是通往皇后寝殿的路,一路上细碎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铺就的平整的宫砖,却似少了往常的喧然,下雪的天总是让人觉得这世界一片安静。

      帝衍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身穿武官官服的将士,年纪同他差不多大,他本不该出现在这内宫之中,但现下的情况他却着实放心不下,漠然的走动,两人未说一句话,而事实上,帝衍似乎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只匆匆赶路,远处的宫殿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疲倦的脸容下,嘴角突然上扬了一个弧度,是在皇后面前惯常的模样。

      那宫殿着实华丽轩昂,气势不比帝衍住的寝殿差,而今天帝衍跨进殿内时,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他唤来宫人,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脚步利落的往内殿走,边走边向旁边的宫女道:“皇后呢,她不会睡到现下都尚未起身吧。”

      宫女骇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在颤抖如筛糠,帝衍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微皱了皱眉头道:“我问你皇后呢……”

      宫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有种濒死的绝望:“皇后……皇后……”她接连说了半晌,却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没有说出其他。

      帝衍身旁的那个武将,用眼神示意她赶紧退下,那宫女基本上是连滚带爬,帝旭仿佛这时才发现了他,眼里闪出一丝惊异道:“柒子你怎么跟朕到这里来了?”

      柒子恭敬的朝前走了走道:“这两天柒子跟在少…皇上身边,当个几天的贴身侍卫。”

      帝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找借口,你是不是想让婕儿同我们一起去狩猎了,现在下着雪骑马不安全,她性子又倔,现下可不能跟她提,不然摔出个什么毛病来。”

      那个被称为柒子的武将惊异的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帝衍,他跟了他那么多年,他以前是他的少爷,现下虽有君臣之别,帝衍待他却比旁人亲厚许多,这样随便的口气与他说话也是惯常,而眼下的这个武将眼神里闪过的惊骇却让帝衍有些迷惑:“柒子,你为何这般看着朕?”

      柒子敛了眉目,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如常,他定定的看着帝衍道:“皇上今日来此处宫殿是要做什么?”

      帝衍听了他问得话,亦用眼神奇怪的打量着他,道:“你这话是怎么讲,朕无事就不能到皇后的宫殿里来么,朕昨天批了一夜的奏折,身子乏,想来同皇后说会话。”

      他说着便已经向内殿走去,柒子怔在那处,半晌才反应着跟了上去,偌大的内殿一片寂静,连平日里伺候在她身旁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那张轻纱帷帐的床上,锦被整齐的叠起,上面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

      帝衍朝前走了两步,向那床上摸去,触手一片冰凉,他这才发现,今日的寝殿内似乎连暖炉都没有点上,他脱了外面的大氅后,身上透着阵阵寒凉,而婕儿平日里虽然身手矫健,但冬日里也十分畏寒,殿内这样的冰冷,显然暖炉一夜未点。

      他随身坐在锦缎铺就的大床上,目光朝那些跟进来的太监、宫女们扫了一眼,终于有些许锐利透露出来,慢慢道:“皇后是不是昨夜一夜未归。”

      宫女太监们将头低得几乎贴近地面,谁也不敢说上一句话,旁边的柒子走到帝衍的一边道:“皇上,你真的不知道么,皇后已经……”

      他话还未说完,帝衍却冷然的笑了起来,看向柒子道:“皇后已经离开了皇宫是吧……她昨晚定然找你帮忙了。”

      柒子震惊的看着坐着的帝王,他看向柒子的眼神里有些熟悉的怪罪,就似以往经常帮着皇后瞒着他一些事被他发现了一般,柒子想从里面看出一点其他的情绪,而里面除了那责问的审视,再无其他。

      旁边的小太监抬起头来,虽然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却向前移了几移,颤巍巍的道:“皇上,皇后娘娘她……”

      柒子却豁然站起来,挡住他的身形道:“不错,娘娘是我昨夜帮着她出了宫,她说过段时间便会回来,请皇上不必担心。”

      帝衍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柒子道:“你帮她逃出去,好,很好……”

      他突然朝外面的人道:“来人将他拖出去……”

      旁边的侍卫快速冲进来,左右架住柒子就要往外拉,柒子没有任何反抗,帝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慢着……”

      走到柒子身边,凑着他耳边道:“你可知道她去了哪?”

      柒子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意,少爷此时懊恼的神情还是他熟悉的模样,但除了皇后便再也没人能让他有这幅模样,他看向帝衍轻轻道:“微臣不知。”

      帝衍这下真的有些动怒了,看了一眼柒子道,朝着那些侍卫道:“将他带下去,关到皇后自己回来为止……”说着他不耐的挥了挥手,就势走到床上和衣躺下道:“你们下去吧,朕有些累,就在着床上躺一躺吧。”

      宫人们就势退了下去,内殿的暖炉被燃起,渐渐回暖,鼻尖是他熟悉的味道,帝衍沉沉的睡了过去。

      皇后的死成了宫里讳莫如深的事,虽然人人都知道,却不能说出分毫,皇上虽然那日里大发了一场雷霆,往后的日子里也并未有任何异样,他向来都将自己的情绪处理的很好,让人看不出分毫破绽,却好似得了一种病,皇后从章饧台落在他脚旁的事似乎从他脑海中完全被抹去。

      他依旧上朝、依旧处理奏折至深夜,依旧努力抑制着不去想她,他时而懊恼,时而回想,时而思考,而思念却像是一股洪流,逐渐在他的意识泛滥成灾,意图将最后的清明也冲散的分崩离析。

      他只记得柒子同他说得话,皇后夜间乔装离了皇宫,他虽迁怒于她,却暗地里派人去寻她,但是几个月已然过去,却得不到她半分的消息,她似真的从他生命里消失一般,殿内深深,寂静孤凉……他会想起她常说得那句话,心内莫名的抽痛,如刀割蚁噬,那一日他定然不能做任何事,有些破碎的片段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的脑袋欲裂,脾气也变得暴躁异常。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踏入皇后的寝殿半步,而下人却发现了他不知何时将那寝殿内的枕头抱到了他住的地方,皇后的枕头不是明黄色,放在那张全是明黄的大床上甚是扎眼,但却无一人敢置喙一声,他是帝王,是万民的皇上,是主宰、是太阳。

      而他的太阳却似乎消失在了他的天空之下,乌云密布,抬眼也透不出一点光亮。

      往日里的携手相伴,恍如隔世做得一场春秋大梦,但他依旧清晰记得,他初见她时,她娇小而满是血痕的脸上那特有的倔强……

      “隆元二年冬夜,帝衍于殿内辗转一夜未眠,翌日,改装成寻常公子模样,携二品骁勇武将柒,悄而潜默默市斤于内,欲寻得心上所想,大街人流涌动,佳人头带纱笠站立一旁,纱长延至膝下,见来人,转身欲藏,帝凝眸浅笑:‘纵你逃到天涯,也定要将你再捉到身旁,卿已承诺要陪朕君临天下’

      ----《章饧台话本.帝后散记》

      故事便要追忆到绵长而古久的过往,前夕里流逝的倒转,陈旧楼宇倏忽倒转为崭新的形状,参天大树缩小为嫩芽模样,那是十几年前才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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