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拖更君

1、第1章

　　北京时间八点三十五分，蓉城的早高峰。
　　人民南路双向六车道堵得严严实实，红绿灯已经变了三次，这个路口旁边就是地铁出口，身着工装的路人像排队的工蚁，有条不紊的穿过斑马线。一辆载人电瓶车闯红灯未遂，被交警拦下，争执声夹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里，车道还是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舒婧点了一根烟，右手撑在方向盘上，手指不耐烦的敲了敲，两边眼皮一直在跳。
　　马路两旁整齐划一的白果树，零星几棵黄了树叶，风一吹，打着旋儿飘下几片，掉落到挡风玻璃上，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身后喇叭声响起，斑马线终于空了，交警打了手势，舒婧回了神，轻踩油门溜了出去。

　　车身七拐八绕，熟稔地停在了房管局侧门的停车场，舒婧拿起副驾座上的西装外套下了车，脚踩着五公分的通勤皮鞋一路小跑到交易大厅，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有点胃疼。

　　陈小丽远远的看到舒婧进了门，快步走过来，“婧姐对不起，过个户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说重点。”舒婧匀了两口气，理了理头发，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随手扎了一个马尾。

　　“签合同时买家给了五万定金，今天临过户了，房东反悔了，非要买家再给十万。”
　　“十万？”
　　口袋里的工牌绳子打了结，跟耳机线缠在一起，舒婧皱了皱眉，“中介费收了吗？”
　　陈小丽摇头：“买家的佣金签合同收了一半，卖家的还没收，说过户的时候再给。”

　　舒婧哼了声：“钱都没给该他们牛，卖家没跟买家呆一起吧？房东在哪里，我跟他聊聊。”
　　陈小丽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没过户完没收完钱不会让他们呆一起的。”又指了指远处吸烟区，“房东在抽烟，买家去买水了。”
　　“我去跟房东聊聊，你给店秘发个消息，让她把这个盘的系统记录拍照发过来，看看都有谁看过这个房东的电话。”舒婧挂好工牌，走了几步又回来，“让她登我的工号。”

　　这是陈小丽入行以来开的第一单，签合同约房东都是师傅陈柯出马，十分顺利，就剩过户了。

　　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陈柯早上并没有来房管局。前期都是师傅出马，陈小丽也就没好意思再给师傅打电话——毕竟过户最少要提前一个小时来排队取号。
　　谁能想到临门一脚的事，会出这样的岔子！
　　给店秘打过电话冷汗直冒。
　　陈小丽不傻，刚刚听店长一说，应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让别的中介趁机抬价。
　　太TM贱了！陈小丽刚入行时听师傅说过一些，只当是歪门邪道，没当回事，看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以后还是要多一个心眼。

　　舒婧走到吸烟区的垃圾桶旁边，跟房东说起话来。
　　陈小丽眼看着那房东抽着烟没理舒婧，过了会脸色都变了，打了个电话后脸更黑了，又过了一会后顶着个黑脸，跟舒婧一起朝陈小丽走过来，不过态度显然没有刚在那么横了。
　　舒婧对着陈小丽露出职业微笑：“小丽收据带了吧，周哥说先把服务费给结了，等会过户后还要上班，就不去店上了。”
　　陈小丽一惊，哆嗦着在证件袋里找收据，票都是店秘提前开好的，也盖了公章。
　　房东垮起个脸去外面的ATM机取了钱回来，红艳艳的一沓人民币，舒婧让陈小丽当面点钱。

　　买家刚刚借口出去买水时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这套房子买来就是给儿子读书用的，最近学区房价格涨得厉害，好不容易咬咬牙下了手，卖家临到过户却反悔了，老婆觉得应该是有人出了高价抢房子，骂了他一顿，还以为这套房子泡汤了。回来却见卖家面露不悦坐在一旁，陈小丽蹲在一旁数钱，顿时摸不着头脑。
　　舒婧向他解释：“周先生急着回去上班，先把服务费给了，等会儿递了件，就不来了，取件单填您单方取件，明天小丽陪您来就行。”
　　买家求之不得，忙掏钱说，那我也把服务费给了吧。

　　四人等窗口叫了号，资料提交完毕，陈小丽陪着买家卖家去银行转尾款，舒婧拿着取件单坐在服务大厅的椅子上等。
　　过了一个小时，陈小丽和买家回来了。
　　陈小丽递给舒婧一瓶水：“舒姐不好意思，这边银行人多，又是大额转账，耽搁了会。”
　　舒婧自然知道房管局周围的银行，每天百分之九十以上业务都是转房款的，金额较大，自然快不了。

　　买家看了一眼取件单后面的纳税金额，皱了皱眉：“怎么比之前小陈预算的高了五千多？”

　　舒婧中介费收了说话丝毫不虚，喝了口水，面不改色：“你也说是预算了，小陈之前给你算的只是大概，预算的时候房子只值那么多，税涨了说明这房子现在可不止这个价了。”舒婧停顿一秒，笑了：“要不然，刚刚卖家为什么突然要你再加十万呢？”

　　买家心里舒坦了，开开心心的去交了税。

　　事情圆满解决。

　　陈小丽抱着厚厚的文件袋小心翼翼地跟着舒婧往停车场走，舒婧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看着陈小丽红扑扑的脸，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收中介费的情形，笑了：“小丽，抱这么紧干嘛？是钱要飞了？还是取件单要飞了？”

　　陈小丽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脸都快红爆了：“婧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早上要不是你来房管局，我真的要吓死了！这单要是黄了，我真的没脸见你和师傅了。”

　　舒婧抽完一根烟，上车系好了安全带，沃尔沃出了停车场，灵活地并入了车流。

　　陈小丽知道回店少不了挨骂，索性主动承认错误：“舒姐，我错了。”

　　黄灯开始闪烁，距离前面的车只有一小段距离，舒婧踩了刹车，“恩，错哪了？”
　　陈小丽顿时语塞，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见她不答，舒婧开始给她分析：“第一，我要没记错的话，合同签了有一个星期了吧？为什么不锁盘？虽然这个单子主要是陈柯谈的，你跟房东没怎么沟通过，但只要是定了的房子，都应该第一时间申请锁盘。你不锁盘，是个人都可以在系统里看到房东的电话。第二，定金才给了五万，你是让房东跳单呢？还是跳单呢？”陈小丽刚刚舒缓的脸又僵了。

　　舒婧皱着眉头打开车窗，有个老头没走斑马线，在车与车的空隙里挤，舒婧盯着他过了马路，回过头安抚陈小丽，“你今天没让买卖双方呆一起还是好的，以后记住，虽然工资是过户完了才发，但是中介费可以早点收。别不好意思跟人提钱，钱在谁手里，谁说话就有底气。”

　　陈小丽怯怯地问：“舒姐，你跟房东说了什么，他不但不涨价，还主动给了中介费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是店上有人看了电话号码？”
　　舒婧快被气笑了：“陈柯现在带了几个人？”
　　“就我跟周洲两个。”
　　陈小丽看着她手指又敲了敲方向盘，知道她这是不耐烦了，果然舒婧骂了一声，前面贴“实习”标定车熄了火，绿灯了。

　　舒婧轻点油门：“猜的，你今天过户，他要涨价早就涨了，涨十万又不是二十万，肯定是别的中介想留房源，抬了价。我就跟他聊了聊事实。”
　　舒婧看了看后视镜，“我跟他说，他要不想卖了赔客户双倍定金就行，不多，也就十万，我让他当着我的面给那个中介打个电话，开免提，如果真有客户出高价，我绝对不勉强他今天过户。事实就是，对方说客户在外地，要等一个星期，你信吗？”
　　陈小丽心里一阵后怕：“那要是那边真的有客户呢？”

　　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旁边的车见缝插针进来，舒婧眼里像是点了簇火苗：“这房子的网签打了一个月吧？他今天要不过户，一个月后我再给他续三个月，我让他跳单！”
　　陈小丽心里默默：高！实在是高！又学了一手。
　　全款过户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星期，所以很多中介在房管局的网签合同都是打的一个月，房管局规定网签合同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这要是一个月后又来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再来三个月，这房子别想卖给其他人了，偏偏还是签了合同的，到时候房东也拿她没辙。

　　回到店上，进了门，陈小丽把揣得热乎乎的两沓钱交给店秘，守着店秘点了钱，舒婧叫了陈柯进了会议室。

　　公司专门负责过户的同事最近休了陪产假，陈小丽从租赁组转买卖组不到一个月，很多程序还不清楚，店里规定，只要是过户，必须老带新，陈柯作为陈小丽的师父，自然今天该他去房管局。
　　昨晚陈柯喝多了，早上睁眼已经快八点半了，只好打电话求舒婧出马。
　　等他到店时已经过了十点，到店秘那里交了五十块罚款，结果却听店秘说了早上的事，冷汗都快冒出来了：自己徒弟的单都差点飞了！

　　舒婧平时训人习惯站着，一手揣在西装裤口袋里，一手夹烟，“行啊你！自己徒弟过户都不在，老子还在做梦就被你叫起来过户！”

　　昨晚大区的几个店长一起聚餐，陈柯也在，大家都喝了酒，舒婧早早就叫好代驾回家了，陈柯却不知道跟其他几个店长喝到几点。
　　“婧姐你别生气，我昨晚喝多了，早上没听见闹钟，真不是故意的。”
　　陈柯27，比舒婧小一岁，平时说话都叫大名，这会儿诚心道歉，连姐都叫上了。

　　舒婧倒是没有真生气，呼出一口烟来：“早上的事都知道了吧，看了系统电话的那个人你去跟他谈，再跟其他两个组长都打个招呼，我不想以后店上还出现这种事，眼皮子下被撬单，说出去都丢人。”

　　不用舒婧说陈柯也会追究，这个房源只挂了他们一家，其他中介怎么会有业主电话，真相不言而喻。
　　“还有，今天本来我休息，一大早就被你叫去房管局，浪费半天假，下午我要回家补觉，您老人家别给我找活干，谢谢！”

　　陈柯讪讪道：“要不这单我的提成算你的？”
　　“你那点提成算了吧。”舒婧看了一眼手机，已经25号了。算上今天陈小丽这单，离目标业绩还差好几万，除开天降大单这种小概率事件，下个月的大区聚餐，大概率是舒婧买单没跑了。

　　舒婧走后陈柯打开房源系统日志，最近一条记录显示时间是昨晚，登陆工号是陈小丽的，不过昨晚陈小丽并没有值班。

　　要不是看到记录，陈柯打死也不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徒弟身上。

　　陈柯叫来昨晚值班的男生，系统还没关。
　　那男生已经知道事情败露，得知当月业绩下个月会准时发放，主动找店秘要了一张离职申请表，痛快的填了表，上交了工牌和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