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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棠秋话 ...

  •   黄叶纷飞,秋意渐浓,园内余音尚存,年年岁岁,新旧过客匆匆。若有行人停驻,许能见到一位跛脚老人,不急不缓地和人讲着几十年前发生在海棠园的一段奇谈,关于大将军沈立新和名伶原龄秋的往事。

      海棠园自宣统年间便有了一流的名角儿,等到了民国时候,老板败光家底,台柱小喜燕卷着一众人另立了门户,海棠园便沉寂了。园主是个不甘心的,买了些孩子,请了老伙伴每日教习。原龄秋便是那群孩子里,基础功练得最扎实的,扮相也最好看,定了他的旦角,他每日都在西北角门那里吊嗓子。

      后来名声响彻中原的白马将军沈立新,就在海棠园附近的教会学校读书。钟楼的声音响了五下,沈立新就从学校的狗洞里偷溜出来玩,每次都能听见附近“咿咿呀呀——”的声音。他觉得这实在恼人的很。沈立新沿着歌声,就找到了在练习的原龄秋,呵道:“喂!别唱了,难听死了。”

      原龄秋留着齐肩的头发,脸庞消瘦,眼睛水灵灵的,看到来人有些恶狠狠的样子,不觉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唱不行的。”“你别哭啊,算了,你接着唱吧”沈立新见自己似乎把小姑娘弄哭了,“我可不欺负女孩子”。原龄秋听完他说的话,有些生气,“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的。”两人自此便认识了,沈立新常给原龄秋带吃的,说他瘦的似个树枝儿,轻轻一踩就折了。

      沈立新总嫌原龄秋娘里娘气,唱歌身段都跟女人似的,非要教他新学的新式歌。“我唱一句,你跟着唱”沈立新摆足了气势,“一二三,起!”,“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歌声悠长,原龄秋很珍惜和沈立新一起玩的时间,为此吃了园主许多打骂,太阳快落山了,原龄秋一路疾跑回去了。

      民国时候十二三岁,孩子就已经似个大人了,心里做什么都有了章程,沈立新读完小学,跟着父亲搬走了。原龄秋也开始按部就班地排戏,两人似乎再没了交集。又八年,原龄秋可以一人挑大梁了,沈立新依旧没有回来。他再听到沈立新的消息时,便是报纸上写着白马将军大破日寇,不幸遇刺修养的新闻。

      一别多年,沈立新对这座城,还有着深刻的记忆,像是小巷里的糖画,润福路上的面包香气,以及那个瘦弱似个女孩子的原龄秋。

      今儿又是《游龙戏凤》好曲目,海棠园内故人台下再相逢。无人相约,沈立新在茶座神游,台上小生唱到,“好人家,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海棠花来海棠花,倒被军爷取消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旦做丢花状,一侧头,沈立新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瞳,他顿了一息,内心畅快地想着,是他,真好,他也长大了。

      曲终人散,沈立新派人和原龄秋招呼了一声。原龄秋卸了妆,收拾齐整,见到了沈立新,他比照片上瘦了很多。“沈将军”原龄秋先开口问好,沈立新盯着他,似要寻找旧时的模样,不甘地回了句“原老板”。

      “还是叫我立新吧,小秋。”沈立新拍了下原龄秋肩头,冲他笑了。原龄秋被他突然的动作惊愕了一下,轻抿了下嘴,“好。”

      春风四月里,商会江会长开宴为商界老前辈李奕庆贺60大寿,特意请了海棠园唱堂会。原龄秋一亮相,便得了声好,待开了嗓,鹂音婉转,凤鸣空谷。江会长的独生女江曼君是个妙人,一场宴,待客周到体贴。

      台上原龄秋唱至“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江曼君携酒杯缓缓走到了沈立新面前,“早就听闻白马将军沈立新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平生一大幸事。我虽一小女子,也仰慕将军为国之高义。”沈立新碰杯一干而尽,“江会长虎父无犬女”。

      江曼君见沈立新出神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不由得问道“沈将军也喜欢原老板的戏?”。“啊,是的”沈立新模糊间应了一声。厅中人多,低声交谈的声音,嗡嗡得他头晕,他仔细辨认原龄秋的声音,远远看着他在台上的一颦一笑,有些失神。

      原龄秋随园内一众回去时,被门口的沈立新拉住了胳膊,“小秋我送你回去吧,我今天开了车。你还没坐过我的新车呢”他面色微驼像是醉了。原龄秋本打算拒绝,看他醉酒仍似小时无赖撒泼,实在是不放心,沈立新的随从阿明也跟着劝他,于是坐上了车。原龄秋看着后座手撑着头,和睡意做斗争的沈立新,说道“你困了不若先回去,让阿明再送我就行。””

      沈立新甩手“不,我不放心,我谁都不放心”。一路有些慢,灯光昏暗,沈立新脑袋枕上了原龄秋的肩膀,晕乎乎地说了句“小秋你真好看”。原龄秋权当没听见,把他头推离自己。沈立新的脑袋不下心碰到了车窗把手,他痛得“嘶——”了一声,在车上接着休息。这次他倚着原龄秋时,对方没再推开他,原龄秋眼睛看着窗外,完全没发现沈立新脸上的笑意。

      六月天,孩子脸。沈立新旧伤复发,在西区医院疗养。原龄秋抽空来看他,拎了许多糕点水果。沈立新对原龄秋笑着说:“你看那些人送的东西,我觉得都没你来让我高兴。”

      “你好好养伤吧,养好身体再去报国,我知道你志向大。”原龄秋说着就低下了头,有些黯然。沈立新从床头花篮,拔了朵鲜花,放原龄秋手里说“我与你一朵海棠花,美人快快展笑颜。”

      原龄秋真是又气又笑,丢了个苹果给他,“那我还你个苹果,你早点平安康复就是了。”沈立新接住苹果,开怀笑道“美人的命令谁敢不从”。

      海棠花枝立,无香七月风。明月当空,沈立新和原龄秋在码头道别,此去为家国万里,江水揉碎月影,再无心事添愁绪。前线传来急报,沈立新入险境无声无息,杀一个措手不及。

      原龄秋仔细剪下报纸上有关沈立新的消息,一页页贴成集子,又听闻缺军饷,他捐了许多家当。他想了许多,最后还是想离沈立新近些,消息得知的准确。临行前,和江会长商议举办了义演,筹集军饷。人人赞他君子爱国有气骨,孰人知他只想在意之人能安全的活下去。

      江会长女儿特意为原龄秋打点好行程,派去可靠人手护送。原龄秋在离沈立新百里地的县城,搭了草台班子,那是原龄秋距离沈立新部队最近的安全之地,再向前,无人敢陪行了。

      原龄秋义演北上,在爱国人士的帮助下,筹足了一架美利坚飞机。长时间奔波劳累,他病得来势汹汹。

      县城医疗水平有限,医生说他得了肺痨,治不好。原龄秋决定返程。西医告知他要做手术,但是会影响以后发声,原龄秋没有立即同意,而是说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原龄秋的病情已经拖不得了,他咳得越来越重,医院为他加急做了手术。也多亏了江曼君从美利坚买来的抗生素,原龄秋扛了过去,只是他的嗓音再回不到从前,唱戏这条路算是废了。

      这年春天,战局似乎僵持了,陷入拉锯状态,沈立新欲联合他系部队协作抗敌,被上峰斥责调任。他得闲回了趟家乡,见到了抑郁的原龄秋。沈立新上前拥抱了他,“小秋,能再见到你真好。”原龄秋温柔地看着他,也不说话。“这回要不你跟我走吧,我护着你。”沈立新望着原龄秋,炯炯有神。原龄秋,久久没有反应,蓦地落了一滴泪,应了声“嗯”。

      东征西战,不曾与君分离。沈立新身上旧痕上添新伤疤,鲜血晕染又包扎。原龄秋大病到底伤了元气,一路行军难,也不愿留守后方。“我死也是要和你一处的,不能丢下我,你答应过我的!”原龄秋声嘶力竭道。沈立新看着他,似是不忍,“对不起小秋,我要食言了,原谅我”抱着原龄秋一手刀劈晕了他,对部下说:“你们带他走”。

      原龄秋再醒来已经是在医疗中心了,眼泪滂沱,“沈立新,你这个骗子”,他喃喃道。
      过了不到一周,医疗中心开始紧急搬迁,护士跟他说前面防线破了,撤离速度加快。前面防线,那不就是沈立新在的地方么,原龄秋看着慌乱的人群,他一路见着人就问,终于陷入了绝望。

      “城灭了,炮火轰了三日,五千将士和一万二的敌军厮杀了几天几夜,这才给后方提供了撤离的时机。”一个伤兵叹道。

      原龄秋一路沿着城破的方向走,脚步已不知深浅,他无法停下,野草地,夕阳晖,故人生死两相别。终于看见了城墙破碎的黑影,原龄秋笑着倒下了,“沈立新你不守信用,我不能啊!”

      凉夜浸透,野草生凉霜,原龄秋悄悄没了气息,他的讣告比沈立新晚了半年,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原龄秋和沈立新,魂归了同一座城,史家工笔,影映勾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八月海棠落,园内寂寥,“小姐,这园子便是您的了。”老人把地契依照原龄秋先前的吩咐给了江曼君。她整理旧物,发现了原龄秋留下的集子,纸张早就泛黄了,最后那页淡蓝色的墨水印记,写得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原是这样,唉——”江曼君长叹了一声,合上了集子。

      没几年,江曼君随夫远渡重洋,海棠园留给了管家的跛脚小儿子。那孩子就守着海棠园,年复一年,有人好奇,他便讲些旧事,半是回忆半是臆造,总能让路人听得直呼惊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棠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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