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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南瑆用一个竹背篓背着乌流,在山间密林里穿行,她一直在往南行。

      她的头发用一根枯树藤随意盘着,着一身红豆色衣裙,上衣的背面撕开了几道狭长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飞禽或是走兽抓破的,伤口已愈合,但衣服上面沾染的白色血迹赫然在目。

      伤口处有些发痒,南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海里浮现出之前死里逃生的画面。

      当时,她带着乌流,打算躲到罴差山好友家避避风头。临走前,她刻意来到采骨肉草的悬崖峭壁处,摘下头上的紫檀木簪子,丢在地上。把装着乌流的竹筐放到一旁,她摸到峭壁处,打算踩上两脚,造成失足跌落悬崖致死的假象。

      就在此时,林中突然飞来了一群巨型罗罗鸟,对她发动了围攻。领头的罗罗鸟一把抓住了她的背部,锋利的爪子立时抓破她的衣衫,刺进她娇嫩的肌肤,乳白色的鲜血瞬间渗出,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幽香。罗罗鸟群将南瑆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南瑆悬在半空,毫无还击之力,下面是万丈悬崖。她心想:我运气怎么这么背?我难道就这么死了?她痛苦地瞥了一眼在地面上蹿下跳的乌流,听到它发出焦急而又无能为力的“喵呜——”声,哀哀地叹了口气。

      南瑆的血似乎充满了诱惑力,罗罗鸟的首领把持不住,伸长脖子,低头啜饮了一小口,顿觉神清气爽,飘飘飘欲仙,爪子一松,南瑆立时往下掉。

      “啊——”

      南瑆晓得,这下面是万丈悬崖,又没有横斜出来的树枝帮她缓冲一二,这回摔下去,她死定了。

      幸而鸟群中的二把手极速猛冲,及时抓住了南瑆的一只脚,把她掷回了地上。乌流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护住南瑆。罗罗鸟群很快再次将南瑆和乌流团团围住,气氛恐怖,只有嗜血吃肉的疯狂情绪在每一只火红色的罗罗鸟眼中迸发。

      罗罗鸟吃人,但对一只黑油油的山猫精并不感兴趣。二把手嫌乌流碍事,伸出硕大的鸟爪子,打算把它扫出去了事。

      一贯英勇无畏的乌流,生猛的眼神警觉地盯视着二把手,巧妙地躲过了二把手的攻击,还趁机跃到了二把手的后背,撕咬其纤细的脖颈。二把手不堪其咬,喉间发出了痛苦的鸟鸣声“咕咕咕——”围攻阵型骤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剩下的罗罗鸟群看看南瑆,又看看发出惨叫声的同伴,此时皆有了惧意。但香甜的鲜血诱惑着它们铤而走险,它们又渐渐向南瑆聚拢过来。

      南瑆瞅准时机,豁然爬起身,猛地向一旁飘飘欲仙、不在备战状态的首领发起了攻击,死趴在它的身上,用力把它的脖子拧得打了两个弯。在罗罗鸟群集体被震惊的瞬间,南瑆回头对乌流喊道:“乌流,走。”

      日头很烈,林间偶有山风吹过。南瑆已背着乌流赶了大半天的路,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淌下来,她边走边用衣袖擦汗。

      乌流探着头,两条粗壮的小短腿奋力地站直,两只碧绿的眼珠睁得溜圆,左顾右看,甚是警觉。

      赶了一天的路,南瑆有些疲累道:“乌流,我渴了,你渴不渴?”

      乌流“喵呜——喵呜——”叫了几声,作为回应。

      又走出几十里路,太阳快落山了。

      南瑆突然见路边有两株山梨树,上面挂满了鸡蛋大小的青脆山梨,不禁吞咽了一口津液,两只浅碧色的眼睛盯着树上的梨子发光。

      她双手合十,喜道:“啊!及时雨啊,这是……多谢老天爷赏果子吃。”南瑆火速摘了几个梨子,扔进竹篓,给乌流吃。

      乌流闻了闻,果子香甜,十分诱人。乌流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果子,因此上,它像拿住一只可怜的耗子一般,耐心地对着梨子逗弄。

      南瑆一脸喜色,全然忘了自己还在逃命,攀住树枝,打算再摘几个梨子。

      忽然间,从地底下冒出一个着黑色衣服的青年男子来,唬得南瑆把手上的果子都掉到了地上。黑衣男子大吼一声,声音犹如一面破铜锣,喝道:“谁在偷本山神的青梨玉果?”

      南瑆抬眼一看,认出了黑衣男子,心道:他是罴差山的山神乜襄(读作聂湘)。南瑆心内略一迟疑,便跪下讨饶道:“这些果子,小女子愿悉数奉还。好心的山神,求您念在小女子是初犯,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小女子定不忘山神大恩大德。”

      乌流吓得从竹篓子里跳了出来,尾巴笔直竖起,警觉地盯着乜襄。

      乜襄仔细打量了一番南瑆,他平日里和各种飞禽走兽、精怪打交道,多是些粗苯货,今日偶然见了南瑆,见她生得甚是俊俏,态度也软和,不觉眼前一亮,怒气顿消。清了清他的破铜锣嗓子,蹲下身来,尽量温和道:“你可认得本山神?”

      饶是如此,他依然听到自己的嗓音条件并不迷人,不觉微微有些赧颜。

      南瑆点点头,抿了抿嘴唇,歉然道:“嗯。早年间,小女子曾在罴差山住过一段时日,听朋友说起过乜襄山神的赫赫威名。不成想今日冲撞了山神,着实愧悔得紧。”

      乜襄闻到南瑆身上散发出一股奇香,便贪婪地猛吸了几口,唬得南瑆往后膝行了几步。

      “你别怕。你身上的香味是哪里来的?”

      南瑆低头嗅了嗅身上的香味,道:“啊,这是兜娄婆香,沐浴时滴在水中,香味经久不散,可掩盖我身上原本的气息,不被豺狼虎豹盯上。”心内却想:我这是为了躲避蔺左和黄山的追捕,特意喷了一整瓶,能不香吗?

      “有趣。有趣。你是什么精?”

      “嗯?啊……小女子是……”南瑆被问住了,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什么精怪,正好一眼看见乌流,便随口胡诌道:“山猫精。”

      “山猫精?嗯,不错。你可愿意跟在本山神身边,做个洒扫的洗脚婢?”

      “啊?呃……这个……”

      “怎么?你不愿意?”破铜锣嗓音不觉抬高了不少。

      “也不是不愿意……山神一番美意,小女子受宠若惊。只是小女子家住北鲜山,家中尚有高堂在,我此番出来访友,原说好至多两三日便回去的。若久不归家,父母定会担忧我。我父母和北鲜山的谷杜老山神相熟,势必要找老山神出面,若此事闹大了,反倒不美。不如,山神容小女子回家向父母禀明此事,父母定会欣然应允。”

      乜襄一听,眉头微皱,心想:谷杜这个老家伙,最爱管闲事……若正经闹起来,我到底理亏,对于日后考核升迁不利。因蔼声道:“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本山神若放你走了,你却出尔反尔,又该当如何?”乜襄瞥了一眼乌流,试探道:“不若把你的小宠物留下罢。好歹留个凭证。”

      南瑆看着乌流,心道:乌流有灵性,它会找到我的。可她不想让乜襄觉得乌流无足轻重,便一本正经胡诌道:“山神,乌流可不是宠物,它是我的亲弟弟,只是尚不能化成人形罢了。还请山神多多费神,我不在的这几日,替我照顾我弟弟。”

      乜襄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嗯。本山神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来此处等我。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否则,你的弟弟就就没有了。本山神还从未吃过炙山猫呢,啧啧啧……定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山神放心,我父母最是宠爱我这个弟弟,他们定会同意我来交换弟弟的。”

      南瑆抱起乌流,对它说道:“乌流,姐姐一定会来救你的,你可要乖乖听话,不要惹乜襄山神生气哦。至多三日,姐姐会和绿灵一起来接你,到时候,你就跟着绿灵回家,好吗?”恋恋不舍地抱了一会儿,直到乜襄山神失去了耐心,催促了,才不得不放下。

      南瑆把摘的果子悉数还给乜襄山神,乜襄山神看了她几眼,忽然大发善心道:“果子你就留下路上充饥罢。只要你跟着本山神,日后管你受用不尽。去罢。”乜襄忽然化出一根捆仙索,一头缚在乌流的尾巴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右手小指上,手一勾,乌流就被拽着倒走。

      乌流不想跟着乜襄山神走,极力反抗,四个猫爪在地上抠出了一堆的抓痕,可架不住尾巴和身体分离的痛楚,只能倔强地“喵呜——”着。

      南瑆一看,懵了。她没想到乜襄山神这么谨慎,这样乌流就逃不了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乌流被乜襄山神活活拖走,毫无底气地喊了句:“乌流,你放心跟着山神去,姐姐会来救你的。”

      南瑆背着竹篓子,没走出多远,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化悲痛为食量,一气把所有的青梨玉果全都吃了。

      此类用上好的玉膏浇灌种出来的果子,最是滋养元神,鬼神都最喜欢吃。南瑆一气吃了这么多上好的玉果子,体内被封印的元神骤然苏醒了一瞬,尔后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嗝——”南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苦苦思索,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把乌流救出来,而自己又不必给乜襄山神当婢女……

      她想了很久,还是未果。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把乌流偷回来了……

      南瑆便循着乌流沿途撒下的猫尿气味,找到了乜襄山神所居住的一个山神庙。

      山神庙甚是残破,山神塑像已经残缺不堪,蜘蛛网占据了半壁江山。供品也只有一头发了霉,硬成石头的烤乳猪,似乎已经放了几千年。山神平日里来山神庙点个卯,就溜出去了。夜间,也从不在此歇息。他宁愿睡在榕树上,也不愿栖息在一个破烂的山神庙里,这大约是一个基层小神最后的一丝叛逆和尊严。

      乜襄觉得带着乌流行动不便,便把捆仙索解下来,系在庙里的塑像的断指上。虽如此,若有人把捆仙索解下来,他还是会有所察觉。于是,做好这一切后,乜襄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乜襄一走,乌流就使劲咬捆仙索,想把它咬断。但它很快就发现,根本咬不动。

      乜襄察觉到这一点,顿了顿身形,脸上浮现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

      南瑆在山神庙周围拔了一些气味独特的藤蔓植物挂在身上,掩盖自己身上的兜娄婆香。她悄悄潜进山神庙,乌流见到她,激动地直摇尾巴。

      “嘘——别动。”

      捆仙索剧烈地晃动,乜襄有所察觉,不放心,便赶紧折了回来。

      南瑆防着乜襄会折回来察看,便提前躲到了塑像的后面。

      乜襄一看,乌流还在,便放下了心。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它:“你老老实实呆着,不然把你烤了吃。嗯?”

      “喵呜——”这是乌流唯一的回答。

      乜襄再次走出山神庙。南瑆估摸着乜襄走远了时,方从塑像后面爬出来,悄声道:“乌流,你别动。”

      乌流点点头,果然一动不动。

      南瑆蹲在地上,看着乌流尾巴上的捆仙索,又瞅了瞅塑像断指上的另一头,心想:这非普通绳索,用蛮力是解不开的。而且一旦惊动乜襄,他很快就会赶回来。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既不惊动乜襄,又救出乌流了……

      “乌流,姐姐也是没办法了,你能原谅姐姐吗?”南瑆低低地对乌流说道。

      乌流似乎明白了南瑆的想法,吓得直往后退。“喵呜——”

      “你放心,姐姐会对你负责的。”

      “喵呜——”

      片刻之后,乌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喵呜——”

      由于乌流的尖叫声过于凄惨,惊得附近的鸟群纷纷飞起来,扑腾着翅膀,久久不能平静。

      南瑆怀抱着断了尾巴、血流不止的乌流从山神庙逃了出去。在附近找到了一味叫三七的药材,将三七的根茎挖出来,嚼碎了,敷在乌流的断尾处,止住血,撕下衣服的一角,替它包扎了伤口。

      南瑆当下咬破自己的手指,乳白的血液哗的一下渗出来,滴进乌流的嘴里。

      南瑆心疼道:“乌流,对不住,是姐姐无能,害你受苦了。”

      紧张的情绪丝毫不曾懈怠,南瑆又把乌流麻溜放进竹篓里,背着它,在漆黑的旷野丛林之中,借着朦胧的月色,发足狂奔……

      不知不觉中,乌流那条断掉的尾巴也悄悄重新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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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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