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无归》明绝公子

6、第六章 幽墟幻境4

　　逐近黄昏。
　　鱼龙混杂的市井西北方向阳路125号大街深处的无归店铺正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无归公子此时正卧在柜台处认真的细算当日的营业收入。
　　店内的每张客桌上都放着几盏芳香萦绕的茶水和几盘小巧玲珑的点心，人们就着满屋留香各自围坐高谈议论，俗话家常。
　　忽然，邻坐于墙边上的一桌传来了一个大汉的喊叫声：“嘿，伙计的，有葱油饼吗？我想要一盘葱油饼！”
　　“有的有的！”里屋慌慌张张地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女子手中紧握着一块长毛巾，满脸的笑，她匆匆走到那个汉子的身边，问：“客官您好，您是要葱油饼是吗，小的啊这就给您做，您且稍等啊！”
　　“快点儿啊！”汉子嚷嚷着。
　　“诶！好嘞！”女子应声，又匆匆向里屋走去。
　　柜台处的无归公子此时抬起了头，露出他那双满含春风般眸亮的眼与那女子相视一笑。见那女子的身影已彻底隐入里屋，才收回目光。
　　接着，他复又低头埋入那账目之中。
　　“公子……”
　　阿蓝在无归门口将一切收入了眼底，已是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眼前的无归，哪儿还有半点荒凉陈旧的影子。
　　人烟袅袅，满堂欢融。
　　好像这就是一家供人小憩闲坐的普通茶楼。
　　“这……是我心里的无归吗？”阿蓝喃喃。
　　“凡是出现在这幽墟幻境里的一切都是你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愿！”讹魇兽说。
　　阿蓝道：“于这世间浮沉奔波，观尽诸多善恶是非离合，确实不是我所愿意。”
　　回首往昔，为了收集魂魄，每每接受了那些来自冥界恶鬼的委托，阿蓝总是义无反顾的替他们达成。她从未问过无归公子为何要收集那些人的魂魄，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懈怠。自那日无归公子在昆仑山脚处将她拾来，不知不觉也已有两百年的光阴。那么多年月飞逝，恶魂之魄也已收集了数百，她却从未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呢？
　　满街华灯，流萤飞雨？好像不是。
　　小桥流水，闲野人家？好像也不是。
　　浮萍凡世，生死从容？似乎也不是。
　　讹魇兽好像看出了阿蓝的疑惑，它蹭到阿蓝的裙脚下晃了晃小脑袋，轻声说：“你无需思量，答案自在眼前，何不一探究竟？”
　　阿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夜色将至，黄昏渐隐，朗朗长空暮色中隐隐泛着点点霞光。
　　无归打烊了，店里的客人也早就一哄而散了。那女子将满屋的桌椅匆匆收拾了一番，才徐徐坐了一会儿。
　　辛苦忙活了一天，那女子显然是累了。
　　“阿蓝……”
　　阿蓝身躯猛的一震，抬脚便要走进去，岂料讹魇兽却出手阻拦道：“等等，他看不见你！”
　　阿蓝瞬间怔住：“是啊！我忘了！”她暗自调整了一下情绪。
　　不知为何，阿蓝心中忽然浮躁得很。
　　“我虽替你暂时扭曲了这幻境里的空间，让你可以置身事外，但这幻境的能量太过强大，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你完全不受它的影响。所以，你心绪不宁也属正常！”
　　“怎么样？还好吗？”无归里又传来了无归公子的声音。
　　只见原本埋在柜台核对营业收入账目的无归公子此时正站在那女子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按摩着肩部。
　　“好累！”女子娇嗔一声，顺势倒在了无归公子的怀里。
　　无归公子宠溺一笑，环手拥住那女子。
　　“今天赚了多少啊？”女子舒舒服服地窝在无归公子的怀里闷声问。
　　“整整五两，比之昨日足足多了三百钱！”无归公子说。
　　女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这么多啊！”
　　“是啊！”
　　“那……过两日是上元节，你得陪我好好玩玩儿，咱们不要吝啬银子，该吃吃该买买个劲兴儿！”
　　“好，不管阿蓝想怎么玩儿怎么吃，我一定都奉陪到底！”
　　阿蓝瞧着无归公子与那境中的阿蓝亲密无间，心中泛起一阵落寞。这落寞寻不到来处也找不到出处，搁在阿蓝心中不上不下的堵得紧。
　　上元灯节，是凡界百姓里最繁华热闹的节日。因着他们赋予灯的意寓是传递心意，所以便流传下了以莲灯会逝人的习俗。又因着诸多繁文缛节和人伦纲常的束缚，许多平日里束手束脚的男男女女们在这样浪漫美妙的场景下也最容易表明彼此的心意，便也将这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情人相会的时节。如此一来，会逝人的会逝人，会情人的会情人，自然热闹极了。
　　不过这般热闹，纵是阿蓝随无归公子在这凡界市井中活了有百来年也未曾见过。
　　往常这个时候，游魂诸多，因此阿蓝总是忙着处理各样的游魂事宜，片刻抽不开身，便是这灯节如何热闹喜庆也是从那些游魂零碎言语中听得的。虽未切实亲眼见过，却也难免心中期许。
　　如今乍见这境中“阿蓝”与“无归公子”的这番对话，自然心中悸动！
　　阿蓝想参与这灯节，体验这凡界的繁华，更想有无归公子陪着一起。但阿蓝知道，无归公子不会。虽然无归公子为人温润文雅，待阿蓝也极其温柔宠溺，关怀体贴，但他骨子里却是非常冷情淡漠，行事极有原则。
　　他对阿蓝其实是十分严格的，从不容许阿蓝行做无用之事。
　　阿蓝知他晓他，也不愿惹他不快，自然很是循规蹈矩。但好在，对于阿蓝喜欢茶这一事，无归公子到是表现得极为宽容。因此，烹茶变成了阿蓝唯一的乐趣。
　　“喂！想什么呢？这么入迷？”阿蓝耳边冷不丁地听见讹魇兽的声音，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喧闹的市井街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张灯结彩的霓虹霞光。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手中大都拿着一盏漂亮的莲灯，一路上说说笑笑的。着眼远瞭望去，有一条极宽长的大河，那河水微波荡漾，涟漪不断，河面映着繁星点点，皎光洁洁的暮色，和着满街的霓虹灯光，美得令人痴醉沉溺。
　　阿蓝痴痴的望着眼前的景象，片刻移不开眼。
　　“是不是好漂亮！”讹魇兽兴奋地说，“阿蓝，我还真没想到下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竟有如此厉害，就算是没有法力也能制出如此美景！”
　　“是很漂亮！”阿蓝说，“公子呢？”
　　“在那呢！”
　　阿蓝着眼望去，无归公子此时正站在河的对岸，他墨发微束，眉眼含笑，眸色映着霞光微漾，眼中似有繁星涌动，水波流转间，即便隔着一条河流的距离，也依旧能感受到浓浓的情意。
　　“我从没见公子这般笑过。”阿蓝说，“虽然公子性情温润文雅，眼角眉梢也常带着一丝笑意，但我心里很清楚，他不快乐，他的笑容中隐隐带着一股疏离，即便是对我也是一样。闲来无事的时候，公子喜欢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发呆，我总觉得公子心里藏着事，但公子不与我说，我便也没问，只因我知道，公子不喜欢话太多的人。”
　　察觉到阿蓝的情绪有些低落，讹魇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河的那一岸，无归公子的翩翩身形隐在夜色中，柔美的各色霞光照在他眉目如画的俊颜上，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河对岸，目光落在俯在岸边的蓝衣女子的身上。
　　蓝衣女子眉眼弯弯，手中也握有一盏莲灯。她俯下身子，冲无归公子展颜一笑，将手中的莲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河面霎时激起圈圈涟漪，莲灯顺着这阵阵涟漪，和着微凉的晚风，缓缓地向河的那一岸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莲灯终于抵达了岸边。
　　无归公子弯腰将它拾起，滴滴水珠沿着灯壁坠下。
　　上元灯节流传着一个说法，如若待字闺中的女子往河水中投放花灯，经过一番浮沉漂流后，最终这花灯便会落在她命定之人的手上。
　　无归公子轻轻拿着莲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蓝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