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谋划(下) ...

  •   河南箕山青龙寨当初非常隐蔽,如今大部队鸟枪换炮,去了别的城池,只余了老弱病残留守,故而什么芦苇荡、什么草船射箭,全都没了,看寨子的老头高红芋草帽盖着头,双手抱胸,在草屋子里打瞌睡,他养的干儿子高蛐蛐,蹦跳着就过来,一脸无语地跟高芋头打小报告:“爹,那个要饭的蹲那都七八天了,还不走。”

      “他有病!”高芋头的声音打草帽子下面穿出来,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别理他!天天跟我这儿打听小青龙孟章!那我能告诉他吗!什么猫猫狗狗的!”

      “说不准他是来落草的呢!”蛐蛐儿又看了一眼那个叫花子——一身脏污,满脸黑泥,躲在那里像条瘦黑狗,七八天啦就看他吃了几个馍馍,饿的都说不出话了。

      高芋头简直要放声大笑:“落草?就他那样?落个球球!”说罢帽子一压,继续睡他的大觉。
      蛐蛐儿到底人小,于心不忍,挪了几步,坐在了那人的身边。

      这形似叫花子的男人叫严能,是沈藏珠身边大丫头种玉的哥哥……
      严能饿的头发晕,饿的都没劲儿骂自己的妹妹了。
      真是个混蛋,让他出来办事,就给了一两银子!

      我的天呢,一两银子,他雇个车从商邑过来只够到五里庙的,剩下几百里路,他是一路要着饭走过来的!
      蛐蛐忍不住,在旁边幽幽道:“这位大哥,你是不是打听咱们寨子的六当家孟章。”

      严能有气无力地说:“不提他了。我向你打听个旁人。”
      蛐蛐儿歪了歪嘴,这人前七八天天天打听小青龙,今天竟然不打听了。

      “你问。”

      “前天打我这儿过了一个你们寨子的人,他说他叫纪虎,给了我五十个铜钱买了几个馍馍。”严能饿的反胃,撑着说下去,“我那一日饿的虚脱,差点就昏过去,要不是纪大哥接济了我,恐怕这会儿我就是个死人了……”

      蛐蛐儿看着严能,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是想打听纪哥,然后向他道谢?”
      严能有气无力的抬头看了蛐蛐儿一眼,拉着个脸道:“……你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再借我一两银子。”

      蛐蛐儿无语地望了他一眼,从兜里掏了一个红芋叶子馍馍递给了严能:“吃吧。”
      严能拿着馍馍,不舍得吃了,过了一会儿才咬了一小口,顿时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蛐蛐儿用手腕支着脑袋问他:“你叫个啥名儿,找小青龙弄啥?”
      严能吃了个半饱,又咕噜咕噜喝了一气子水,这才抹抹嘴巴子,道:“你先说有没有这个人吧,有我就回去回话,没有,我这就走,这辈子也不来你们寨子。”

      蛐蛐儿又是一个无语的表情:“……谁求着你来似的。”他看严能的样儿,又觉得可怜,便又耐着性子说,“我娘是寨子里烧锅的,我打小在这里长大,是听说过有个六当家叫小青龙孟章,但我从来没见过。”

      严能这几天累的实在是扛不住,这会子便心浮气躁起来:“就是说有这么个人了?上哪儿去了?”
      蛐蛐儿支着脑袋想了想,说:“既然是咱们寨子的头领,那自然是上河北洛口仓去了啊,以后咱们寨子的大头领可是要当皇帝的,六当家怎么说也能封个诸侯。不过……”他又道,“我这种常在寨子走动,里外皆知的人都没见过六当家,怕是已经死了。”

      严能不耐烦的挥挥手,气的摩拳擦掌:“毁人清白!始乱终弃!要是死了的话简直太便宜他这个负心汉!”
      蛐蛐儿被严能吓了一大跳,上下打量了严能,觉得他长得呢,怎么说,有点丑。

      “六当家对您?始乱终弃?不能吧!”
      严能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幽幽道:“你说什么呢!是对我们家姑娘!”

      姑娘俩字成功地吸引了蛐蛐儿的注意,他双眼冒光:“姑娘?哪家的姑娘?”

      严能想着反正这里是青龙寨的地盘,离京城甚远,姑娘那出事,又是都知道的,也便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当年商邑县知县家的四姑娘,被你们六当家的掳走,好生折磨一番,完事了,你们六当家的拍拍屁股跑了,整个商邑都知道我们姑娘被你们六当家给玷污了!可怜我们家姑娘啊,从此以泪洗面,寻了好几回死!如今十八岁了都还没嫁出去!”

      蛐蛐儿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见严能停了,忙追问:“现下呢,四姑娘是个啥意思,要找咱们六当家的?”

      严能深沉起来:“我家姑娘貌若天仙,但一颗心只挂在六当家的身上,如今满天下地托人找,言说要是不能嫁给六当家,那还不如死了好,嘤嘤嘤。”
      蛐蛐儿见严能说着说着,还学了女人的样子嘤嘤嘤,一阵恶寒。

      这四姑娘对六当家的情根深种,当真是感天动地,蛐蛐儿决定帮他一把。
      “严哥,纪虎大哥在寨子里养伤,明早就启程去河北了,我让他稍个话问问到底死了没有便是。”蛐蛐儿道,又问起四姑娘的地址,“这位四姑娘如今在何处?”

      严能当然不能透露了,含糊其辞:“我只要知道了六当家的下落就安心了,剩下的还要给我们姑娘禀告才是。”

      蛐蛐儿哦了一声,又带着怜悯地表情道:“严哥,你们家姑娘现下一定过的不大好吧,你看你都穷成这样了……还背着债。”

      严能又是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想他原先在衙门里当差,虽不甚富裕,却也不缺钱花,几时沦落到这种境地——虽是有天下大乱,流民剧增,物价飞涨的缘故,但跟着四姑娘办事,也太惨了吧!

      等回了帝京,他一定要拒绝种玉的请托,去做个什么小生意,先挣钱娶了媳妇再说!
      这厢蛐蛐儿便去找了纪虎,说了一番四姑娘的事不提。

      严能赖着纪虎,一路跟上去了洛口仓,在那里蹲守了两天无果,实在没招了,拒绝了洛口仓门房的热情邀请入伙的好意,意志坚定地往帝京赶。
      他一路行乞,一路搭便车,破衣烂衫地到达帝京时,已是大半个月后。

      到了沈家大门口,差点没被打出去,门房老赵辩了半天才认出是严能,严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进了后厢房,待种玉陪着沈藏珠进了房门将将坐定,严能就开始撒泼打滚,一定要沈藏珠给他十两银子。

      “姑娘,我为了给您做事,前程远大的捕快我都辞了,您就给我一两银子,连个饭都吃不饱啊,我是一路要着饭回来的。”严能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抽空还把桌上的白米糕吃了个精光。

      种玉不自然的咳嗽一声。
      沈藏珠摸了摸后脑勺,觉得有点讶异:“严能,我虽然不富裕,但也不会只给你1两银子呀,我明明给了种玉二十两……”

      种玉不好意思地承认:“姑娘,我给扣下了,怕他赌钱不好好给姑娘办事……留着给哥哥娶媳妇呢。”
      ……

      沈藏珠还没来得及说话,严能就拍着大腿哭起来:“妹妹你这是要哥哥的命啊,外头乱成那样,到处都是流民,我饿的都想去抢了!”他捏着自己的腮帮子,“您瞅瞅啊,我这脸上都嘬腮了!”
      种玉瞪了他哥一眼。

      沈藏珠尴尬地往桌上瞧了一眼,又推了盘桂花糕给他。
      “你受累了,打听的如何了。”

      严能吃饱了,一五一十地将他在箕山和洛口仓的见闻跟沈藏珠说了。
      “都说有这么一个人,但都没见过庐山真面目。”他开始分析起来,“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死了——我听他们说,这几年天天跟朝廷打仗,最近半年才消停。”

      沈藏珠开始发愁。
      近日那伯府倒没有再送帖子来,但沈父却在官场上被穿了小鞋。

      先是一向懒政的刑部突然抽查各司,沈父所在的浙江清吏司查出了不少问题,先是堆积了太多需复核的案子,再是竟查出了其中有几桩冤假错案,沈父被罚了一年俸禄不说,还被拎过去当孙子似的被骂了半天——真冤啊,沈父才上任半年,从前的事与他何干?

      沈父没联想到是伯府从中作祟,沈藏珠却发觉了。
      上一世,永昌伯虽只是领了个闲职,但他交友甚广,刑部尚书罗定是他的妹婿,与他走动颇密切。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只是个闺阁女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做些什么事呢?

      她原本是想着找到那小青龙孟章嫁了,这样顾恪谨再没有什么理由纠缠于他,可严能回来的一番话,却让沈藏珠的一丁点希望都没了。

      过了两日,那伯府却又下了个帖子,言明是伯府顾恪谨一奶同胞的妹妹顾妍做生日,再请沈藏珠并两个妹妹过去。

      沈藏珠简直想把这个董氏给掐死!
      三番五次,契而不舍,她到底哪一点看上去好欺负?

      让永昌伯在官场上给爹爹穿小鞋,之后便堂而皇之地再度邀请,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你来不来?不来还搞你爹!说不定还搞你叔父!

      实在没办法,她去找了二婶娘朱氏,打算在晚间时刻再开个会。

      当然,这个会议只限于四个长辈自己沈藏珠本人。
      沈家官位最高,威望也最高的沈景廉。

      沈家二老爷,官位屈居沈景廉之下的沈景煊。
      沈藏珠的母亲,二老爷的太太二婶娘朱氏。

      望着一桌子的菜,沈藏珠食不知味,逮住了沈景廉拿筷子尖剔牙的空隙,冷不防地说道:“……爹爹妈妈,二叔二婶,你们四个是咱们沈家地位最高,能拿主意的,我有些事情一定要向你们说清楚。”
      两对夫妇都互相对视一眼,察觉沈藏珠面色严肃,神情庄重,都有些慌了。

      二婶娘率先放下筷子笑道:“……藏珠,你这话说的,你三叔三婶娘要不高兴了,再说了,家里头还有老太太呢。”

      沈藏珠用极其诚恳地眼神看了四个大人一圈,这才慢条斯理道:“这永昌伯府阴魂不散地下了多少天帖子了,爹爹妈妈二叔二婶,你们难道没有一点想法吗?”

      沈景煊摆了一个和沈景廉同款的剔牙动作,道:“永昌伯府下帖子?我怎么不知道?”

      朱氏瞪了自家相公一眼,问沈景廉:“……这事大哥是怎么想的?”

      沈景廉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道:“我还能怎么想,人家伯爵府家大业大,不就可着咱们欺负呗,要我说,就不如他们意,”他倚在椅背上,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咱们这样的门第,要是在商邑,在淮安,那也算是大户人家,但帝京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就算那顾世子找填房,都不该盯上咱们家,真是蹊跷。”

      王氏倒有些不同意见:“不管嫁不嫁伯府,咱们藏珠怎么就配不上好人家了?你看咱们姑娘生的如花似玉的,当年还不是闻名淮左?都怪老爷你当了个鬼知县,到处抓人,这才惹来了祸事……”说着便摸起来眼泪,“藏珠耽搁到现在,还不是你的锅!”

      沈景廉见王氏哭了,有些理亏,又有点委屈:“……职责所在,我也没办法,要说如花似玉,这帝京哪个闺秀不是如花似玉的,就说说陆太傅家里那个陆姑娘,如今才十四岁,还没进京就美名远播了……”

      朱氏见大哥大嫂扯的远了,忙拉回来,道:“藏珠啊,咱们家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若是你真心不想进伯爵府的门,咱们定是一力咬死口不同意便是,你也不必忧心。”

      沈藏珠叹了口气,摸了摸后脑勺,决定和盘托出,坦诚交代。

      “爹娘叔婶,你们听我说一件事。”
      “我的确是不想入永昌伯府,当什么世子夫人,不是我性情高洁,而是他们家有隐情。”
      “我前些日子病了许久,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永昌伯府来提亲,家里头都觉得是门好亲事,便答应了,后来进了门,发现了极其腌臜的事儿,最后被灌了一杯毒酒,死了。 ”

      “如若是这些也便罢了,顾恪谨不仅害我性命,还托关系陷害了爹爹,爹爹和大哥被流放,娘亲也被气死……就连叔父……”

      沈藏珠顿了顿,发现自己当时不知道叔父的事,为了让叔父同仇敌忾,开始胡编。
      “就连叔父……都因为酒喝多了被骗去推牌九,把家底子输光了!”

      朱氏听了,怒视二叔父,道:“叫你见天儿的喝酒!”
      二叔父嗫嚅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见沈景廉,王氏都面带疑惑的看着自己,沈藏珠决定出绝招了。
      “爹爹,您在刑部藏了六百两私房银子早点拿回家交给娘,不然以后都会成为你贪墨的证据。”

      沈景廉一下子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藏珠又对王氏不满道:“娘亲,我梦见您给我的嫁妆里头,有一架古琴,叫相玉。您也不会弹,我也不会弹,也不知道给我干啥。”

      王氏瞪大了眼睛,她确实当年曾花大价钱买了一架古琴,可惜非但没有圆她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才女梦,还在库房里占地方,她是打算女儿嫁人就把这个陪过去。

      朱氏指指自己,迫不及待道:“藏珠,那我呢,你知道我什么秘密?”
      沈藏珠看了一眼二叔父,又看了一眼朱氏。

      “二叔父,得罪了……您常去的那家小酒厮,老板娘叫陈玉娘,是个寡妇……”
      朱氏嗷地一声跳起来,扯住沈景煊的袖子破口大骂:“好你个沈景煊,连寡妇你都不放过,看来日后我还要吃寡妇的一杯茶啊?”

      沈景煊满眼惶恐地看向沈藏珠:“四丫头,二叔可从来没得罪过你啊,你小时候可都是二叔带你买糖球吃啊……”朱氏此时正拧他的胳膊,沈景煊绝望地看向大哥大嫂,“大哥大嫂,救我。”

      沈景廉小心翼翼道:“珠儿啊,照你的这个梦来看,咱们家往后的悲惨日子都是败这个永昌伯府所赐啊!”
      沈藏珠点了点头。

      王氏六神无主,急慌慌道:“那该怎么是好?怎么破解?”
      沈藏珠道:“爹爹,您这次被罚,也跟永昌伯府有关,他们是铁了心要算计我。”

      沈景廉叹了口气,道:“我猜出来了,那顾温惠与我上司是连襟。只不过怕你有心理负担,才推说没事。”

      沈藏珠有些感动,诚恳道:“爹爹妈妈,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赶在伯府上门提亲之前把我嫁出去。”
      王氏头痛极了:“这上哪儿找去啊。”

      朱氏停止了对沈景煊的折磨,道:“要说找肯定能找到,鳏夫有疾之人多的是,那咱们能让藏珠嫁过去吗?”

      王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哭出声来:“我的女儿命好苦啊!”
      沈藏珠叹了口气道:“娘亲,你先别哭。”她拍拍王氏的手,道,“我今年十八岁了,又有个不堪的闺誉,嫁人也找不到好人家,你们说是不是?与其给人做填房后娘,还不如留在家中。只要四位叔叔婶婶都不嫌我……”

      这话说的辛酸,沈藏珠眼睛一红,掉下泪来。
      朱氏一把握住沈藏珠的手,急切道:“藏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像别的人家那样勾心斗角,还能容不下一个未嫁的姑娘。”

      王氏感激地看了朱氏一眼。
      沈藏珠拭了泪,打定了主意:“四位长辈,我不定亲不嫁人,那伯府就会上门提亲,不若宣称我早年许过人家,丈夫去世了。过几日,咱们便在家中办个仪式,我嫁了那牌位便是。”

      四人听罢,都被沈藏珠这惊世骇俗的想法震住了,过了一时,王氏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能找谁的牌位……若是那人在地下纠缠你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沈藏珠被王氏逗笑了,还未成声,就听朱氏道:“就拿当年玷污咱们藏珠身子的那个小青龙孟章的牌位,他不过是个土匪,若他早年死了,便宜他一个坟,没死更好,提前给他上个牌位!早死早超生!”

      沈景廉仔细想了想,拍手叫好。

      “这般最好。只不过那牌位上要写的正经些。”
      “对外头就说,姑爷姓孟名章,在江湖上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小青龙,后入商邑折冲府做了一名百户,保家卫国而故去,沈四姑娘感念其高义,与他牌位成亲,嫁入孟家,并替夫奉养母亲。”

      “嗯?母亲?”
      “去商邑把你二表姑接过来,她前些日子把自家的地都输光了,正没地方去。”
      “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