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灵牌》一只甜筒

14、清明（下）

　　邓管家与赛妈妈从板车上，搬了个一人高的纸糊美人下来。
　　白生生的面皮，红通通的嘴唇，头上还挂了朵大红花，怪瘆人的。

　　接着又搬了一筐纸钱、一挂鞭炮，一盆应季瓜果，一壶庐阳大曲……
　　还有一把庙里头的香。

　　这些东西抱下来，邓管家拍拍手，对自家姑娘道：“姑娘记得放鞭炮，热闹热闹。”
　　？？？她会放鞭炮？

　　老邓走了，墓地前就剩了沈藏珠并种玉、赛妈妈。
　　“种玉，你拿个火折子来点炮。”沈藏珠只得自力更生，指了种玉。

　　种玉面无表情，实际心里很慌：“姑娘，您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大了。”
　　赛妈妈一巴掌甩过来：“敢跟姑娘贫嘴，胆儿够肥的。拿火折子去。”

　　种玉不情不愿地把火折子拿来，递给赛妈妈，赛妈妈恭敬地哈着腰双手奉给沈藏珠：“姑娘，您对姑爷的情意感天动地，这头炮还得您来点——旁人不配啊！”

　　？？？
　　她也不配！真的不配！

　　沈藏珠硬着头皮，拿了火折子点起来的香，小心翼翼地往地上的鞭炮走，手一伸，够到了鞭炮的引线，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在湿湿的泥土上翻腾、跳跃，溅起了无数的泥点子。

　　得，扫个墓主仆三人都变成了脏脏的泥人。种玉望着脸上挂了几个泥点子的沈藏珠，不露声色地拍马屁：“姑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啊！”
　　沈藏珠朱唇轻启：“滚。”

　　随手在脸上一抹，这下倒好，泥点子变成了泥印子。

　　赛妈妈把糕点、瓜果摆上，又给沈藏珠三根香，自己则和种玉开始烧纸钱。

　　“姑爷啊，你好狠的心呢，留下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赛妈妈开始哭嚎，“您走的早，也没有给姑娘留下一儿半女，姑娘日后要仰仗何人去啊……”

　　？？？
　　竟看不出赛妈妈还有这样的才华？

　　沈藏珠木着脸看赛妈妈种玉烧纸钱，烟雾缭绕的，一会儿功夫柳迷了眼睛。
　　沈藏珠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这下面容更花了。

　　赛妈妈在烟雾中咳了咳，提示沈藏珠：“姑娘，你也说两句。”

　　？？？
　　有什么可说的？

　　“要是没有你，我上个月起码还能剩下二十两。”沈藏珠嘟囔了一句，“你这个花钱的大王，败家的祖宗。”余光瞄到了一旁的纸人，吓得别过脸去，“这纸人太丑了。”

　　赛妈妈搭腔：“好教姑娘知道，这纸美人一两银子一个，贵的很，若不是我极力争取，老邓是不愿买的。”她烧纸钱烧的满头大汗，“姑爷在下头怕是寂寞的很，烧个纸美人给他，也算是咱们心诚，过几年，姑娘改嫁的话，姑爷不至于从地底下钻出来作乱……”

　　种玉眼见着左右没什么人在，捂着嘴笑着小声说：“姑娘上次说，姑爷若是来了，叫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现下烧个美人儿给姑爷，姑爷在地下日日夜夜都不得闲了。”

　　赛妈妈照着种玉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说什么下流话！”
　　种玉摸着头，嘟着嘴小声反驳：“是姑娘说的，不是我。”

　　“姑娘都嫁人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还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下流昏话。”

　　沈藏珠不以为意，决定把这个纸美人烧给他。
　　想到这里，沈藏珠立刻站起身去一旁，两手一抱，轻轻地将纸美人抱在怀里。

　　真轻，就是高了点，都挡住她的眼睛看不见路了。
　　罢了，几步路，也不怕摔跤。
　　沈藏珠耳听得赛妈妈和种玉小声喊了句什么，又听得有人嘘了一声。

　　她不以为意，高声说着：“……种玉你瞎讲，我明明说的是让姑爷一天一夜下不了床，何曾说过三天三夜这等下流话。”

　　话音刚落，她就带着美人一并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只余了轻细的过林风，以及林子里偶尔的鸟叫虫鸣。
　　沈藏珠心砰砰跳个不停，自纸美人后头探出头来，大大的眼睛转了转，抬头。

　　对上一双星眸。
　　脸不知道是不是教风吹到了，红红的。

　　一滴不知何时的雨珠子自额上流到他的下巴，再滴答一声落入纸美人的头顶。
　　纸美人的头上登时软了一小块。

　　沈藏珠脸颊有些发烫。
　　她方才是不是说了让姑爷一日一夜，还是三天三夜下不了床的胡话。
　　是的，她说了。

　　孟枕星闭了闭眼睛，酥麻像蚂蚁一般爬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再度睁眼时，目光所触的却是她狡黠的笑意——挂在这张脏脏的小脸上。

　　她的脸脏的快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你怎么……这么脏？”孟枕星迟疑地低头问她。

　　沈藏珠探出头看了看一旁看似机械烧纸钱，实际侧耳偷听的种玉与赛妈妈。

　　她把纸美人举起来，献宝似的怼上孟枕星的脸。
　　“还不是给你烧纸钱烧的！你看，整个林子有这么多家墓，只有我给你放了鞭炮烧了美人！”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烧这个美人，忙又道，“你先看看美不美，美的话我就烧给你了。”

　　孟枕星哭笑不得，亲眼看着别人给他烧地下用的物事，这经历可真稀罕。
　　他俊眉舒展，将纸美人从他与沈藏珠之间一把抽出来。

　　接着，弯下身子，一手扶住了沈藏珠的肩头，一手拂上了她的小脏脸。
　　他想干什么……

　　沈藏珠内心在嘶吼：“他莫非真的被我的美色与善良的内在，所吸引了吗！”
　　然而并没有。

　　孟枕星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搓起来，发现搓不掉，开始大力的搓，最后都开始扯她的脸皮了。
　　沈藏珠的脸被搓的一会儿是个方形，一会儿是个菱形，一会儿是个等边三角形……

　　“……这位兄台，可否放过我。”沈藏珠的手攀上了孟枕星的手，使劲儿的抓住了，制止了他的下一步搓揉。

　　骤然被一只绵绵软软的小手握住，孟枕星愣了一愣，心化如水。
　　天地四野飘起轻细的微雨，林子里弥漫着雨后湿润润的泥土香气，他与她目光相接，仿若周遭一切事物都没了声息，惟余他二人。

　　“我只是觉得你的脸，好脏。”许久，孟枕星才将飞散的魂魄收拢回来，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
　　沈藏珠啊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孟枕星：“……你怎么回回觉得我脏。你又比我干净多少？”她愤愤不平地打量他。

　　真的很干净。
　　好的，我脏行了吧。

　　孟枕星退了几步，去看他的墓。
　　先夫孟章……

　　他若真的死去，会是什么样的墓地？
　　他不忌讳沈藏珠为他起了墓，刻了牌位。

　　他看向这林子，问她：“这里叫什么？”
　　沈藏珠雀跃道：“鲤鱼山。”

　　孟枕星嗯了一声，展眉轻言：“以后便葬在这里。”他转过头来，看着沈藏珠，认真的告诉她，“我叫做孟枕星。”

　　沈藏珠一愣，目不转睛。
　　“我知道，魏岿的真名叫做魏豹，常留山的真名叫做常六安，孙鹏举原本叫孙小雀，只是不知道你的原名这么……”

　　好听？

　　“嗯，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都是三个字，好巧！”她终于找到和他的共同点了。

　　？？？
　　这有什么巧的。

　　在一旁假装烧纸，实则吃瓜的种玉赛妈妈，脑袋上冒出一万个问号。

　　孟枕星笑着看她，她的柔软额发被细雨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脑门上，用手一拨弄，便服帖的粘在了发际线下，露出一张纤白明媚的小脸。
　　“下雨了，我送你们回去。”

　　沈藏珠不相信的看看他身后，空无一物。
　　“你的车呢？你叫出来我瞧瞧，我可不信你……”

　　孟枕星笑意漫上眉宇，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山风驾着一架气派的黑榆木马车过来，吁的一声停在了他们面前。

　　种玉欢呼了一声，跳起来。
　　“姑爷，这马车是给我们坐的吗？”一点儿都不好奇，自家的姑爷怎么会死而复生。

　　一声姑爷，叫的沈藏珠心里一颤，莫名抬眼去看孟枕星。

　　孟枕星眼睛却望着她，笑意满满当当地在眼睛里流转。
　　“是，坐吧。”

　　种玉耶了一声，招呼赛妈妈上来。
　　赛妈妈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冲着孟枕星行了个礼。
　　“劳烦姑爷一时将姑娘送回去。”

　　？？？
　　什么意思？沈藏珠板起脸来，训斥她们：“姑爷是入赘咱们家的，自然是要听我的……”

　　赛妈妈依旧朝着孟枕星恭敬道：“姑爷您莫听姑娘的，您这样的人才，就算入赘了，咱们家上下也是听您的。”

　　？？？
　　沈藏珠简直想揍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孟枕星向山风点头示意，山风呼驾，马儿起蹄，疾驰而去。

　　沈藏珠眼见着马车远去，会转身来，恶狠狠地向着孟枕星道：“……你的车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给我瞧瞧！”她跺了跺脚，威胁他，“我可不想再走路！要不然你就把我背回去！”

　　孟枕星笑着摸摸她的头，触手却是一片湿润。
　　雨下起来了。

　　他揽住她的肩，往树下而去。
　　沈藏珠挣扎：“我不去，下雨躲树下，会被雷劈死的。”

　　孟枕星哭笑不得，一声呼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孟枕星一个翻身，跃上骏马，俯身向她伸出手来。
　　“上来，我带你去寻个换洗的地方。”

　　沈藏珠犹犹豫豫地不敢伸手。
　　“我不敢，我不会。”

　　孟枕星忍住笑意，打马绕了几圈，忽的疾驰起来，瞬息间经过沈藏珠的身边，长臂舒展，俯身一把揽住沈藏珠的腰肢，将她抱上马儿。

　　沈藏珠吓得脏脸失色，趴在孟枕星的怀中啊啊怪叫。
　　孟枕星心中一悸，圈住她的身体。

　　他很想问问她，这般胆小柔弱，连马儿都不敢骑，是打算怎么让他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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