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翅》难乡子

3、利用

　　慕轻霖茫然不能答，沈炎道：“云娘，你知道吗？慕轻霖已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大冉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万俟天骄谋反，满门被诛，牵连数千人。”
　　慕轻霖十分震惊：“万俟天骄乃嫡长子，二十年皇后病重，皇帝念及结发夫妻之情，也为安抚皇后一系，立万俟天骄为太子。一年后皇后薨。太子舅父牟平侯、骠骑大将军、西部将军府坐将军长孙昶握三十万大军镇守西部，外公济国公长孙向阳虽在隆盛十八年辞去太师之职，但在朝廷树大根深，门生遍布朝廷。太子向来谦恭谨慎，如今为何谋反？哎呀，幸好父亲为官刚直，一向不参与党争，千万保佑父亲无事才好！”
　　沈炎说：“我之前好奇，查过万俟天骄谋反原因，据说因苍王和玄王揭发，太子在东宫饮宴，醉后放言‘老而不死是为贼’，更挥毫书写。天子闻言震怒，疑太子因自己长寿，迟迟不得传帝位而有怨言。命宦官搜查东宫，搜出太子手书。皇帝早就忌惮太子一党势大，这时终于下定决心，将太子幽闭在东宫，借口召长孙昶回京述职，将其父子鸩杀于闳辰殿，灭长孙向阳三族，灭太子满门，牵连者不下万人，事件至今还在发酵。”
　　慕轻霖听到此处，脸色大变。沈炎敏锐，问他：“怎么了？”
　　慕轻霖道：“我常年病休，甚少外出娱乐，只爱琴棋书画，尤擅模仿别人字迹。与万俟天舒相会时，他知道我的爱好，常和我互相模仿字体娱乐。两月前，天舒突然拿了几张纸笺，让我鉴赏书法，说实话，这纸笺上字体实在不怎么样。我还因此嘲笑他几句，天舒与我对赌，说我不能模仿那人字迹。我便写了几个字，天舒大加赞赏。那天我俩谈古论今，他出对联“国之将亡必有妖”，我便对了“老而不死是为贼”，彼此说笑一番，天舒鼓动我用那人字体将两副字联写了，临别时他将那两幅字联带走，说要留个纪念。此事莫非与太子相关？”
　　沈炎问：“你可见过太子手书？”
　　慕轻霖摇头，“不曾。我常年在家休养，其余兄弟，父亲也不许他们干预朝政。我死之前，三哥在翰林，二哥在户部谋了差事，据我所知，他们都不曾与东宫有交集，因此我从不曾见过太子字迹。”
　　沈炎说：“万俟天舒此人如何？”
　　慕轻霖道：“当今陛下九子，长子立为太子，其余八子分封亲王。皇三子万俟天恩年十五夭亡，其余七王各有执事。万俟天舒比我大七岁，生性谦恭温良，礼贤下士，多年掌管礼乐和学政，素有贤名，所以我才敢与他相交。”
　　沈云娘问：“你们之事，你父亲知道吗？”
　　慕轻霖说：“怎敢让父亲知道？天舒已有王妃，我乃侯府世子，此事传扬出去，必令父亲蒙羞。我曾一再避让，奈何天舒执意相交，十分殷勤，也怪我意志不坚定，把持不住。但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天舒会害我！”
　　沈炎拍拍他：“一入冥府万事休！往事已矣，你多想无益。冥界自有定律，你从野鬼渊逃到孤魂谷，若无手续，鬼卒查到不但要将你抓回，还要下地狱，那苦楚不是你能受得了的。明日我当值，你跟我去补办手续，以后你就在谷中修炼吧，还有二十年就到百年大赦，你应还可入轮回。”
　　沈云娘也赞同：“不错！我生前杀那负心汉也不曾转生，如今在野鬼渊胡混，前几日见了老娘，屁都不敢放一个。冥界还是以实力为尊，不管万俟天舒有没有算计你，历代皇族，有几个善终？你不如就在我洞府旁搭座木屋修炼，有志国和我罩你，无人敢欺负你。等那万俟天舒死了，是不是他害你，为何害你，一问便知。何必整日长吁短叹？”
　　慕轻霖十分感谢，躬身谢了云娘和沈炎。有钱好办事，慕轻霖贵为侯府世子，死后家人给他烧了不少纸钱，香火不断，手里冥币极多。沈炎和云娘帮着他采买物料，雇佣人手，当天就搭好一座精致木屋。第二天沈炎又带他去办了在孤魂谷落脚的手续，自此慕轻霖就在孤魂谷中定居下来。他天资聪颖，温和谦恭，颇得云娘好感，云娘对他十分照顾。

　　第四天，慕轻霖正在打坐，沈炎穿着官服突然来了。慕轻霖忙起身迎接，沈炎指着门外说：“慕轻霖，你看谁来了？”
　　慕轻霖打眼观瞧，沈炎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神情刚毅的少年游魂，正是穆云霄，还是十五岁时死的模样。慕轻霖又惊又喜，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哽咽道：“大哥！”
　　慕轻霖死的时候十八岁，已经比穆云霄高出一头了，穆云霄也是惊喜交集，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彼此说了过往经历。果然慕轻霖八岁时生病是被邪术所害，南慧发现时，慕轻霖中邪术已深，神仙难救，除非至亲之人愿舍一魄救他。南慧本来要自己救他的，穆云霄在旁，执意用自己一魄保住弟弟性命。慕轻霖是救回来了，他自己却因此体弱，上马时身体不稳，坠马而亡。
　　沈炎与沈云娘在旁，这时突然说道：“穆云霄，我查生死簿，你也是被人害死的。你从马上坠落时，就没有疑惑吗？”
　　穆云霄说：“自然有疑惑。我那白云驹虽暴烈，对我却十分温顺，我就算比以前稍弱了些，也不至于连马也骑不了。白云驹突然发狂，将我抛下，我至今不知何故。”
　　慕轻霖说：“大哥，你坠亡后，父亲震怒，命人将白云驹活活打死了。”
　　穆云霄十分心疼，“白云驹是我十二岁生日时母亲所赠，它才四岁，乃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可惜了它了。”
　　沈炎叹口气说：“马也是有灵魂的。我去查过白云驹历史，它是先中了蛇毒，再被打死的。”
　　穆云霄十分震惊，忙追问：“大人，那白云驹现在还在冥府吗？”
　　沈炎说：“白云驹乃牲畜，没有灵智无法修行，已再次轮回入畜生道去了。”
　　穆云霄怒道：“哪个王八蛋害我和白云驹，如我知道，必将他碎尸万段！”
　　沈炎说：“这也简单，去问大神就是了。”
　　穆云霄和慕轻霖果然央沈云娘领着去黑市，花钱问了大神。回来时兄弟二人神情各异，穆云霄怒气冲冲，慕轻霖神情恍惚。沈云娘暗里告诉沈炎说：“害穆云霄的乃是他们四娘苗淼。慕家兄弟原来以为是三娘燕紫萝，因慕惊雷是二子，穆云霄和慕轻霖死了，慕惊雷就能继承爵位，没想到居然是苗淼淼下的手，看来慕惊雷不久也要遭殃。”
　　沈炎摇摇头，他最不喜听这些兄弟相残之事，沈云娘又说：“慕轻霖的死果然是万俟天舒安排的，是以他十分伤心。”
　　沈炎说：“男人总归要娶妻生子，方能在世间立足。两个男子之间，岂有真情？慕轻霖还是年幼，太傻了。”
　　沈云娘思及自身：“不管男女，背信弃义之人到处都有！我恨不得杀尽天下负心之辈！”
　　沈炎拍拍她，“云娘，你这脾气真是老而弥辣。戾气太重，不利修行啊！”
　　沈云娘悻悻地说：“谁像你，万事不萦于心。如你这般洒脱之人，我生平少见。”
　　沈炎一笑而过，依旧去当差。他倒不是迷恋官位，而是当差能接触到许多不同的鬼魂，其中有一些还相当有趣。他一直认为，若没有一些有趣的人或事，生活该多么无聊。而无聊，是他认为的最大的敌人。

　　闲时无事，沈炎一直关注着万俟王朝。万俟天骄死后，各皇子夺嫡日益紧张。皇五子幽王万俟天开告发皇二子苍王和皇四子玄王诬告太子，苍王与开远侯世子慕轻霖交往甚密，慕轻霖擅模仿他人字迹，所谓太子谋反证据，乃苍王指使慕轻霖伪造。帝大怒，他一向最恨人家欺瞒自己，命人彻查，果然在慕轻霖养病的闲云别院中找到许多字笺，都是慕轻霖练习模仿太子手书时留下的。慕轻霖死后，南慧思念儿子，所有儿子的东西分毫不动，不料竟成为抄家灭族的罪证。皇帝去苍王万俟天越、玄王万俟天赐亲王爵位，贬为庶人，终生幽闭于高墙之内。慕永熙教子无方，被褫夺爵位，灭族。南毅家族也被连坐，家产充公，男子流放极北苦寒之地，女子全部充作官妓。
　　慕轻霖听此噩耗，话都说不出来了。冥府为便于管理，所有幽魂有牵连者不得聚于一处，上次若不是沈炎从中斡旋，也不得与穆云霄见面。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沈炎同情地看着他。慕轻霖扑通一声跪在沈炎面前，沈炎忙扶他，慕轻霖坚持不肯起来，流着泪说：“轻霖愚笨，被人利用，自己死不足惜，殃及父母家人，罪该万死！求大人让我见父母亲亡灵一面，慕轻霖愿来世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以报！”
　　沈炎思及他的确可怜：“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只是冥界广大无边，我不敢担保立即就能帮你寻到父母！”
　　慕轻霖向他叩了一下首才起身。沈炎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到慕永熙和南慧魂灵，三人相见，慕永熙见面就扇了慕轻霖一巴掌，慕轻霖跪在地上请罪，几人哭成一团。沈炎不愿打扰他们，自去巡逻，约好一个时辰以后送慕永熙和南慧灵魂各回居所。

　　慕轻霖打那以后开始入魔一般疯狂修炼，他本颇为柔善，如今竟一日日刚强起来。沈炎暗暗叹息，不去管他。转眼又十年。这十年里，万俟天舒终于在夺嫡之争中取得胜利，于慕轻霖死后一年被立为太子，第四年，万俟五世去世，他登上皇帝宝座，年号天齐，是为万俟六世。沈炎将此消息告诉慕轻霖时，他冷冷一笑，又去修炼，只是一日比一日沉默。
　　沈炎自此便不在慕轻霖面前提起万俟天舒，只抽空观看万俟天舒所为。大冉从五世后期积弊日多，吏治腐败，国库亏空严重，到万俟天舒登基时，吏部几千本账簿上居然都是空账。五世后期三子夺嫡，朝堂大臣结党营私。万俟天舒为巩固政权，一上台就雷厉风行杀了两党魁首郁太傅和臧太保，除在夺嫡之争中支持他的五皇子万俟天开外，寻罪将其余五个兄弟全部杀死。为增加国库收入，借改革之名巧立名目增加赋税，即使微如担水、卖茶、理发等小买卖也要交名目繁多的税赋才能营业，有的地方税赋甚至超过了本息之和，商人罢市时有发生。天齐三年，北方再次爆发大旱，蝗灾又起，而徭役未减，数千农民起义，一月之内呼应者数万。万俟天舒命王叔万俟良出兵镇压，半年万俟良平叛。时长子国引兵来犯，万俟良率兵抗敌，五战五捷。危州太守毛人武通长子国，万俟良斩之，而毛人武乃万俟天舒亲信。长子国派内应散步万俟良拥兵自重流言，万俟天舒遂疑万俟良。长子国求和，万俟天舒派万俟天开为议和大臣，停战协议达成后，班师回朝途中，万俟良遇刺身亡。
　　万俟天舒经过多年党争倾轧才跻身帝位，对大臣始终有猜忌之心，重用太监，设内卫监视军民大臣言行。敢有议论皇帝的，无论大臣军民，一律处死，京城人人自危。天齐六年，大冉各地陆续爆发起义，其中最大一支是万俟天擎领导的反抗军。这支反抗军发展迅速，连战连胜，大有直取亢都之势。
　　沈云娘也关心万俟天舒下场如何，冥界藏书楼收费奇高，且非有职司者不得观看，所以她一般都问沈炎。这日她见沈炎从藏书楼回来，赶紧问他：“志国，你去看书了？那万俟天舒死了没有？”
　　沈炎说：“他才三十五，哪就死了。不过如今他的皇帝宝座岌岌可危，就快驾崩了倒是真的。”把万俟天舒面临的境况说了一遍。
　　云娘问：“好！就等着看他的下场！万俟天擎是什么人？”
　　慕轻霖和沈炎都曾对她讲过万俟王朝之事。万俟一世出身平民，素有大志，前代大石王朝末年与一帮志同道合之人一起起兵反石，历二十年而成大业，年号开天。登帝位后，封自己父辈、兄弟和儿子7人为王，其余功臣分封六公十二侯二十伯。为巩固帝位，陆续削功臣兵权，至开天十年，众公侯就有三公五侯六伯因事被除，除成平侯是主动辞官罢爵外，其余都因事或被削爵或抄家。当年云娘听沈炎讲到这一段故事，就大骂万俟家刻薄寡恩是有传承的。万俟天舒的父亲五世万俟钟，在争帝位时也无所不用其极，登位后除战功最大的一个幼弟万俟良外，把其余四五个兄弟全部杀了。所以云娘一听万俟天舒登帝位后做所作为，立即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些姓万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沈炎道：“也未必都是，这个叫万俟天擎看着还不错。”
　　“那是大明王万俟良的儿子。”慕轻霖从外面走进来说。其实沈炎和沈云娘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云娘问，沈炎答，就是知道他虽然不肯提万俟天舒的名字，心里却十分在意万俟王朝发生的事情，故意用这种方法告诉他。
　　“就是那个万俟钟唯一没有杀的弟弟？”沈炎问。
　　“正是。”
　　“哦？”沈云娘也来了兴趣，“万俟钟猜忌心那么重，怎会留下战功显赫的万俟良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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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明日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