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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衷情未诉 ...

  •   “这趟要去多久?”

      幼青主动开了话头。

      河生想了想,道:“短则一月,多则三月。”

      真久。

      幼青这样想着,不禁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好像这样他就能回来得早些一样。

      “这段时日,你有没有再想起来些什么?”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河生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他们还在船上的时日。那时候他刚失忆,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只有幼青是眼前最鲜艳的一笔色彩,那样的鲜活明丽。那时候,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身份悬殊,也不知道他的动心很可能会给彼此带来苦难。

      可现在他知道了,他本该再克制一些。

      “陆陆续续地想起了不少事,可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不过我隐隐约约记起一些,我好像还有家人。”

      幼青先是笑,替他高兴,可紧接着,心里便生出些恐慌。他是不是要去寻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会将他带离她的身边么?

      幼青笑不出来了,神色还有些怔仲。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不该,河生无依无靠地来到这里,必定是思念家人的。而他的家人,遍地寻不着河生,此刻所承受的悲伤痛苦亦是她所难以想象。

      幼青想明白了这点,忍着心里的酸涩不舍,轻声对河生道:“那这几个月里,你有没有顺道去寻寻他们?找不见你,你的家人肯定都急坏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同我说,这是做好事,父亲肯定也愿意搭一只手。”

      河生不知该怎么说,他对于寻亲这件事有时期待,有时却又以不热衷的面貌遮掩。偶尔回忆起三两画面时,他是想去探寻那些画面里的人和他的关系的,可当真正要去寻找时,他又有些胆怯,倒像近乡情怯。

      河生最后道:“之前只在路经的各地托人打探,还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这一次出行,会更认真地去找找看。”

      幼青勉力露出个笑来,对他道:“你一定能找到的。”

      两人一时又沉默下来,好像不管是幼青,还是河生,都没能从这几句话里获得真正的快乐。最后还是幼青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个东西,递给河生,道:“我听闻你们行船的时候老招蚊虫,咬得厉害。”

      幼青绣了个香囊,里边放着驱虫的草药,她向来是用这种东西驱虫的,效果斐然,这才想到能用这个小玩意替河生解决一些小麻烦。从某种层面来说,幼青是个很包容的人,她向往着外边的、新式的世界,可她也不会就此抛却那些旧式的东西。她不愿意一直被拘束在小小的房间中做着女红,可全凭心意时,她也珍惜所学会的这一门技艺,并不自觉地以此表达自己的心迹。

      随着她的话语,河生的视线从她美丽稚气的圆脸移到了那精致的驱虫香囊上。香囊的配色质朴耐脏,完全考虑到了佩戴者的衣着风格,行针上亦是缜密无比,几乎看不到针脚,那上边甚至还有一片小小的刺绣,绣的是河流上的小舟。

      河生没见过这么秀丽的香囊。

      不,或许他是见过的,在那一件件昂贵的货品之中,也有这般的造物,就如同幼青一样,是他连伸出手都怕玷污了的美丽存在。

      可在看见香囊的时候,河生还是遏制不住的心动,忍不住去想,幼青是否动了和他一样的心。

      幼青伸出的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发僵,因为河生迟迟没有接过,或许她该收回手。

      河生看着幼青纯真又无辜的脸,最终下了论断,少女兴许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动了善念,她年纪还小,怎么会懂得一个好心赠与的驱虫香囊有时也会被男人看作信物。

      河生想要开口拒绝她的好意,却听到有人匆匆跑来的脚步声,他侧过头去看,发现是幼青身边的采荷,而等他再回过头,幼青已经将香囊收了起来,只有眼圈边泛着的微红显示刚刚发生的事情并非一场幻梦。

      她为什么红了眼睛?

      河生心里生出无数妄念,他一次又一次斩断,却一次又一次生出的妄念。

      采荷回到幼青身边,小声唤她:“姑娘,货物若是没问题,我们也该回了。”

      幼青朝她点点头,垂着眼,没有再看河生,转身慢慢地走了,步伐里都是闺门小姐数十年如一日练出的端庄娴静。

      河生就这么看着,像是要将她的背影和脚步深深刻入脑海,充作一生回忆的光景。

      第二日,河生便带着船下水了。行船枯燥,中寨人又不是做惯这个活计的,难免口中有诸多抱怨。往日里,河生只充耳不闻,不受影响。可这一回,竟也觉得有些难熬起来,尤其是在夜晚,临水蚊虫出没频繁之刻。

      河生坐在靠水的船沿,耳边是夜里风刮过水面与水共鸣而生的呼啸。他右手往左臂上一拍,便拍死了一只孜孜吸血的蚊虫,他放过了它两回,它却还是贪心不足。

      蚊虫死了,半个残肢黏在他右手手心,还有半个在左手小臂上,看起来污秽极了。

      因为要腾出地方放货物,船上准备的水并不多,要等到下个码头才能继续补给,大家平日里连喝水都是要计数的,鲜少有人会拿水来洗漱。河生能做的,最多便是从旁边捞起一捧未必干净到哪去的河水,将蚊虫的残肢从身上洗去。

      河生看着手心,心想,就算那一日他接过了那个香囊,他也不配戴上。他渐渐地沉静在夜晚的凉风之中,任更多蚊虫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肿块。

      这一趟船行了一个半月近两个月,最初暴利带来的兴奋已经逐渐过去,再次回到中寨时,所有人都油然而生回家的喜悦。

      河生也不例外。

      这一次行程,他仍没有找到太多和家人有关的消息,好不容易听人说有人在寻落水的人,结果人家寻的是溺死的尸体。河生觉得有些晦气,便没深问,毕竟这条河看起来平静,汹涌时也作了不少恶,便是告诉他每日都有人失足死在其中,他也不觉得奇怪。

      这天的日头有些毒,河生将货物往岸上搬,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就连面上都糊了一脸汗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因为看不太清面前杂乱的场景,那些喧哗的声音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没跟船的伙计也来帮忙一起卸货,搬重物搬得累了,便开始议论主家的事,其他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各插了几句嘴。

      其实这很正常,毕竟他们的营生都是从主家处来,日常里便是围着主家打转,想说些别的东西都没有什么了解的可说,自然只能议论议论主家的家事。

      “郑管事先前不是派他干儿子又往茶峒去了一趟么?听说人回来了。”

      “是去确认婚事的吧?”

      “那不然茶峒还有什么能引着他去?我们现在可是自己也有船,又不图着他们什么,不就看中那俊小伙做女婿?”

      河生突然觉得肩上货物的重量翻了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连脚上都有些发软。

      “那你说这一次是成了还是没成?茶峒那边总得给个准话吧,哪有这样吊着我们姑娘的,他们若是不想娶便直说,我们中寨多的是好小伙想娶呢。”

      有人撞了一下那个说话的人,发出了一阵你知我知的笑闹声,道:“我看你就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团总如今身体不好,少爷年纪又小,像你这样不自量力,觊觎姑娘的家伙还真是越来越多。”

      那人的反驳声河生已经听不进去了。

      “不过我看小郑管事的神情还好,看起来茶峒那头是应了这门亲的。”

      河生手上到底是松了,那箱重物一下从肩头滑落,惊得旁人发出阵阵惊呼,好在河生最后又接住了,只是箱子在他手臂上砸了一砸,勒出深深一道红痕来。

      “想什么呢?这一箱东西砸下去你几个月的工钱都得赔进去!手没事吧?”

      那一声声关切听在河生耳朵里却只令他耳晕目眩。河生没有说话,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见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又比平常还沉默得过分,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只窃窃地讨论,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来。

      河生完全沉浸在这份苦力活中。

      即使所有货物都已经搬进库房,甚至连其他伙计都离开了,他还停留在那里,把已经数过一遍的货物再清点一遍,好像生怕一个错眼就会少上一些似的。这样的忙碌将他脑海里的空白完完全全地填补,再没有余地去思考一些别的事情。

      直到窗外传来一声惊雷。

      倾盆暴雨随之而来,一道道闪电像是闪着银光的巨斧,毫不留情地劈开天幕,也劈开了他厚厚的壳。

      河生打开库房的门,在门前看到了一把伞,精致,又金贵的伞。这一次,河生没有去想什么配不配的问题,他打开了伞,撑在头顶,像疯了一样冲进雨中,追赶一个不知道能否追赶上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衷情未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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