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你是蜜糖》柳熙

3、003

　　挂掉电话，唐蜜心头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中午竟然没什么生意，一共只卖出两份小杂鱼，一斤爪虾，唐蜜的心情更低落了。

　　瞧着她心不在焉的，脸上也没什么笑意，旁边卖干货的陈姐塞给她一把瓜子，宽慰道：“今天天气不好，怕是要下雨，来市场的人也少。你看我也没卖出多少。”

　　唐蜜感谢她的好意，挤出个笑脸，点点头。

　　“中午吃什么？”陈姐问道，“一起点外卖吧，姐请客！”

　　唐蜜刚想说不用了，她自己带了干饼和榨菜，中午将就着吃点就行。不过转念一想，等去见完那个律师，说不定她还得开口跟陈姐借钱。

　　抱着这种想法，她努力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平时老跟着你和小刘哥蹭吃蹭喝，今天我也大方一回，请你们吃外卖！”

　　“哎哟，小蜜铁公鸡要拔毛了？”对面的刘西川听见了，开玩笑道，“这种好事儿可不常见，必须宰你一顿！”

　　陈姐也笑了，声称要跟着沾光，吃顿好的。

　　然而他们嘴上说得厉害，实际还是体量唐蜜生活不易，都点了很便宜的吃食。陈姐一份凉拌面，刘西川一份油泼面，唐蜜一份刀削面，一共不过才花了39块钱。

　　很快外卖送来了，大家一起吃面。唐蜜吃着12块钱一碗的刀削面，里面的肉酱很多，香喷喷的很好吃，只是吃在嘴里着实心疼。

　　刘西川和陈姐吃完面向她道谢，唐蜜连忙摆手，觉得心中有愧。她是抱着想跟他们借钱的想法才请他们吃面的，为了跟他们搞好关系。脸颊忍不住发烫，她觉得自己很不地道。

　　过晌以后没什么生意，唐蜜将摊面收拾齐整，然后拜托陈姐帮忙照看一下，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熙春路距离这个水产市场有些远，骑三轮车过去少不了一个多小时，而且那边是市中心的商业街，她的三轮车恐怕也没地方停。

　　打出租太贵，根本不考虑，最后用手机地图搜路线，倒三班地铁可以到那边。

　　平时很少坐地铁，唐蜜顶着大太阳跑了半天，终于坐上正确的线路。这个时间，地铁上的人不多，但是显而易见的，车厢里的人都离她远远的。

　　唐蜜坐在车厢东边，其他七八个乘客都坐在西边。

　　他们都在若有似无地悄悄打量着她的穿着，打量她脚上那双脏兮兮还粘着鱼鳞和可疑污渍的杂牌运动鞋。有两个女乘客甚至掩住口鼻，深深地皱起眉。

　　唐蜜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一时间尴尬得脸都红透了。

　　从地铁下来，她去女厕所洗脸洗手洗胳膊，又把身上的衣服仔细拍打一遍，然后又用卫生纸蘸着水，将两只鞋反复擦了好几遍。

　　这样应该好点了吧？

　　对着镜子吸吸鼻子，她将额前汗湿黏腻的头发夹到耳后，努力梳理得整齐一点。

　　如果她能回家换身体面一点的衣服就好了，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下午两点，唐蜜准时赶到熙春路那家半岛时光咖啡厅，见到那位徐律师。

　　见面打过招呼，她看着四下宁谧优雅的环境，局促道：“我在市场卖鱼，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抱歉，失礼了。”

　　“没关系，唐小姐请坐吧。”徐律师是一位相貌温和的中年男士，西装革履，戴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挺和善的，“您喝点什么？”

　　唐蜜摆摆手：“不用了。”

　　“他家的热拿铁还不错，味道挺正宗的。”徐律师叫来服务员，另外还点了两块小点心。

　　“让您破费了。”唐蜜欠身致谢，心里越发紧张不安。

　　徐律师微微摇头，看她的眼神颇有些怜悯。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咖啡和点心送过来，一一摆好。

　　似乎一切就绪，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等服务员走后，唐蜜暗暗沉了一口气，开口道：“蹭了言先生的车，我很抱歉，请问他的车修好了吗？”

　　“已经送去修了，还没等到配件。”徐律师道，“不过车损鉴定报告和修理费用清单已经出来了，您可以看一下。”

　　他说着，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到唐蜜面前。

　　指尖微颤，唐蜜像翻看判决书一般打开那份文件，前面密密麻麻都是英文，还配有一些汽车构造机械图和数据表格之类的，完全看不懂的样子。好在翻到后面，还有中文译本，她慢慢看着，直到把所有内容全部看完，然后整颗心都凉了。

　　那上面说，这辆车是什么玛莎拉蒂百周年限量款型，原价298万，再加上从国外购买的手续费、购置税和运杂费之类乱七八糟的，总价值将近500万。这次损伤破坏了车体右侧的前后车门、右前车轮，以及一些细小的局部擦伤，更换配件以及维修费用，全部加起来，共计432180.00元人民币。

　　盯着那一长串数字来回数了好几遍，唐蜜苍白着脸抬起头，哆嗦着嘴唇问道：“徐律师……为什么会这么贵？你这份文件……是真的吗？”

　　徐律师满含同情地看着她，抿唇道：“很抱歉，唐小姐，这辆车它真的很贵。”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盖着红章的纸递给她：“这是交警大队出具的交通事故处理认定书，那天交警把车拖去修理厂以后，他们给出的初步损失鉴定是37万。原厂维修自然要更贵一些，所以真的不是我们故意要讹您。”

　　唐蜜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白纸上那个刺眼的红章，那是海城市交警大队的公章，应该不是作假的吧？即便他们作假，敢做交警大队的假，那也不是她能反抗得了的，这钱她赔定了。

　　前几天她还觉得自己运气好，可能碰上大好人，看她穷就不问她要那几万块钱了。结果没想到，不是几万块钱，而是四十多万。

　　感觉自己有些可笑，唐蜜忍不住就笑了，眼里笑出泪花。

　　“我也很抱歉，唐小姐。言先生说了，这笔修理费要让您赔，而且一分都不能少。”徐律师说着，又拿出几张纸和一支笔，“这是赔偿协议，您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眼前有些模糊，唐蜜极力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可这些并不全都是我的责任啊！”她像努力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极力辩解道，“我刚撞到言先生的车的时候，如果他把车停在原地不动，也许就不会造成这么大损失了！是那司机又开车向前，拖着我的三轮车在地上滑，所以才会造成二次伤害！”

　　徐律师温和道：“可是唐小姐，那位司机再次开车向前，拖着你的三轮车造成的车底滑损几乎可以忽略，重点是你第一次撞车的时候刮坏的那两扇车门啊。鉴定报告里写得很清楚，不妨您再仔细看一下。”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唐蜜垂眸看着桌上那本鉴定报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也许是打击多了，抗压能力也变强了，短短一分钟，她便下定决心。不过四十几万而已，耗上二三十年，早晚能还清，就当是还房贷了。

　　紧紧咬住嘴唇，她拿起那支笔，快速在那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放下笔，她抬头看着徐律师，声音里忍不住含了一分怨气：“签好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唐小姐，您先别着急走。”徐律师默默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悲悯。

　　唐蜜面色冷淡：“还有什么事吗？”

　　“咖啡要凉了，您先喝吧，不然浪费了。”徐律师客气道，说着，也端起他自己的那杯咖啡喝起来。

　　唐蜜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咖啡，可是徐律师坐在那里等着，似乎不等她喝完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她便干脆端起杯子，将那杯咖啡一气喝完。

　　徐律师又把装点心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让她品尝一下。仿佛想给这个被苦涩包围了的可怜小姑娘一点甜和温暖。

　　唐蜜懒得再多说话，叉起那两块小点心，一口一个，塞进嘴里。馨甜柔软的味道，层层绵密地包裹着她的味蕾，甜蜜蜜的。她把甜甜的点心咽下去，眼睛却又酸涩起来，抬手抵着眉心，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见她情绪平复了，徐律师抿了抿嘴角，开口道：“维修赔偿的事，已经谈好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文小姐的事吧。”

　　“文小姐是谁？”唐蜜有些疑惑。

　　徐律师拿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鹅蛋脸，大眼睛，笑容明媚而典雅，有种古典美人的艺术气质。

　　“文小姐是言先生的女朋友，她有很严重的哮喘病。一个月前，就是被您的三轮车撞上那天下午，文小姐的哮喘病突然发作，气道痉挛，无法自主呼吸。当时言先生的车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结果因为被您撞上，造成交通阻塞。言先生的车走不了，只能抱着文小姐另外去找车，因此耽搁了二十分钟时间。等赶到医院急救室的时候，很遗憾，文小姐已经在十分钟前停止呼吸，没能抢救回来。”

　　满脸错愕地坐在那里，唐蜜两手紧攥成拳，却还是止不住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唇齿间残留的甜味忽然间变得无比苦涩，她艰难地颤声问道：“文小姐……已经去世了吗？”

　　“葬礼已经举行完了。”

　　“因为您，间接害死了文小姐。”满眼同情地看着她，徐律师慢慢道，“言先生很爱文小姐，痛失挚爱，他很难过。另外，他还让我转告您一句话：他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所以请您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