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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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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过半,四下里黑如点墨,只眼前的屋子里透出如豆般的烛火。
高晋在院子里已经站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他盯着那微弱的火光看得眼睛都酸疼了,却还是挪不动步子。
他知晓谷三娘就在屋中等他。
他抬头看着夜空,月明星疏,夜风凉凉。
又待了片刻,已隐隐能听到远处院落中鸡鸣犬吠之时,他知晓不能再拖下去了,才慢吞吞的走到屋前,轻轻推了推房门。屋门并未落锁,应声而开。高晋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案几上的人。这几天费心劳力的折腾,实在是太累了,她就这么姿势别扭的窝在案上,正睡得香甜。
高晋不愿吵醒她,寻了下四周,想找件大氅给她披上。但谷三娘还是谷三娘,即便累得狠了,在高晋轻手轻脚靠近她五步之内时,猝然醒了过来,乍一醒脑子还不甚分明,但她已精准的找好方位,眼神凌厉的盯着来人。直到看清了是高晋,才慢慢松懈下来,丝毫不顾形象的舒展了下四肢,示意他坐下说。
高晋看着她醒来的举动,既惊诧又心疼,却也让他下定决心同她说个清楚。他期望三娘能从此后过上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正常日子,而无需再如此全神戒备、惴惴不安。
他顺着谷三娘的眼光坐下,看到案几上摆好了酒坛酒盏,遂自己动手先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后才呼出口气道:“都妥当了,你安心。”
谷三娘点点头,也给自己斟了一盏,“陈明府说了什么?”
高晋摇着头叹道:“我从未见明府如此激动过,他狠骂了赵宽一顿,骂着骂着还哭了起来,弄得背后的伤口都渗了血。我怕他伤口崩了,差点把他拍晕过去。还好老头儿也是个明白人,缓过气后就摆着手道‘罢啦,去吧!’我瞧着赵宽心里其实很是敬佩老头子的,他临走时重重的给陈习善磕了一头,然后整个人就垮了,就那么木呆呆的被裴家的人带走了。”
谷三娘沉默下来,手指绕着酒盏的边缘画圈圈也不说话,高晋也不搭腔,只自斟自饮的的品着酒。
好半晌才又问道:“裴家可留了话?”
“裴家家主传了话给你,说‘有些东西多留无宜,尽早弃了,才能重新开怀。’还说有事可寻裴家,裴子孚那小子任你差遣。三娘,我也想问你,你同赵宽说那东西毁了,不会是真的吧?”
谷三娘拿出块玉佩轻放到案几上,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破晓前的天色,眼神越渐迷离,仿若窥见从前般的道:“我阿耶阿娘只我们兄妹三个孩子,虽阿耶对阿兄们镇日板着脸,但我晓得在阿耶心里还是更看重阿兄他们。有一日阿耶亲自寻来块玉石,品相不见得多好,但很大。阿耶说要给我们兄妹雕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我听了后极开心,还四处去寻样子捧去给阿娘看。后来等到家破人亡的那日我才知晓,那块玉石一共雕了四块一样的,我们三人一人一块,还有一块儿就是用来藏着秘密的。我自己的那块儿丢在了那个夜里,所以我就把这个每日里贴身带着,就如同阿耶阿娘和阿兄都还陪着我伴着我,不曾离开。所以这个东西对别人来说或许无用也或许价值连城,但与我而言不过就是份念想。”
她说着把那玉佩往高晋面前又推了推,“那些个人其实也是小瞧了殿下的气度,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有用到这个的一日。我听谷叔说,他也知晓此事,殿下为这个还置了气,骂他身边的谋士是小人戚戚。最后还是我阿耶出面劝说道‘眼下朝堂动荡,不若把名册密封起来,即便殿下不屑,但这也是为小殿下们留了条后路。’太子再是坦荡也终归还是个父亲,他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他把这东西交到我阿耶手上,千叮万嘱不到要命时刻绝不许动,所以我阿耶就寻来能工巧匠把名单直接封死在玉佩中,不毁了玉佩就休想看到,以此来回应殿下的磊落之心。”
高晋拿起玉佩就着烛火翻来覆去的仔细端详,玉佩是奶白色的,并不透明也无缝隙,只观外表确实看不出端倪。
谷三娘还在接着说:“这些年,我和谷叔也随时留意着朝中的动向,几个小殿下都被庆王李琮养育的甚好,并不曾受何委屈,有的还封了郡王。现太子也是个宽厚的,我也不觉得他们能有何性命之危。这东西不出现则罢,一旦现世,他们便成了众矢之的,不但不能脱身反而会被累及性命。所以我从未想过把这东西交予任何人。但这是真应了怀璧其罪那句古语,看来我是留不住它了。你明日若是无事,就陪我出去趟,亲眼瞧着我把它毁了吧。”
高晋只得点头应着好,他此刻脑子里乱得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他知晓等谷三娘的话说尽了,就轮到他开口了,这是谷三娘给他最后的机会。如若他还未抓住,以谷三娘的狠绝,明日里肯定会丢下他独自离去,而这一走就是真正的一别两宽、天涯陌路,从此后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既已到了这步,高晋索性一咬牙,就开始动手扒衣服。
谷三娘看着高晋的举动惊得都忘了动作,她不知自己是应该捂了脸冲出屋外,还是要飞起一脚先踹翻眼前这个泼皮!
好在高晋动作很快,还未等谷三娘动手就扒干净了上身,等转回头看向直呆呆盯着自己,眼珠子都要脱框的谷三娘时,才想起来此举的孟浪。他脸瞬间爆红,直红到了脖子根,下意识就想把衣服再套上,但好歹理智尚存,他闭了闭眼,豁出去般抖着嗓子道:“三、三娘,你先看看我后腰上的印记,你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谷三娘觉得脸上也烧了起来,她虽不明白高晋的意图,却还是按着他说的看了过去。
在他后腰靠下的位置,有个小小的标记,烙印着”十七”,只这一眼就叫她凝住了神色。
高晋一直惴惴地盯着她的脸,见她脸上的羞怯紧张霎时似被冻住了,瞬间就退了个干净。那原本红润的脸颊已渐渐失了血色,她抬起惨白的脸,惊疑不定的望向他,出口的声音冰凉透着寒气,“你是暗卫,天家的暗卫。谁是你主子?圣人还是太子?”
高晋看着眼前已变得冷冰冰的谷三娘,也顾不得整好衣裳,他直接扑过去抓向她的手臂。谷三娘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眼见着他伸手却未躲过去。
高晋紧攥着她的双臂,盯着她眼睛急道:“三娘,三娘你先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说。都不是,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你自己别瞎想,你听我说!”
谷三娘转动了下眼球,在高晋的脸上徘徊了许久,才干涩的道:“好,你说。”
高晋见她能听进话了,也未打算松开手,一口气不间断的讲道:“我是暗卫,我是前太子李鸿的暗卫,从小交由光王李琚训管,在太子与光王出事前已被派遣出来当了探子。殿下们出事后,我悄悄潜了回去,靠着暗卫间的标记寻到了其他人,我们老大还活着,我,我……”
谷三娘一脚踹开了他,在他倒地同时欺身上前,手中反握着把匕首直接横在他咽喉间,她冷着声音问道:“你所说有何凭证?你既是光王的人,又知晓我身份,还何须遮掩?为何此时才说?”
高晋喉头滚动了几下,喉结蹭到刀锋上,刮出几条血印,他尽量放柔了嗓音,颇有些自嘲的开口道:“我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还能同你说个甚?可我也太清楚你的为人,我今日若还不说,你是不是转脸就能抛下我孑然离去?你狠得下心,可我舍不得!我是要长长久久陪着你的,可我眼下做不到!我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时机到了没准就水到渠成了。可世事无常,此番事了我知晓你再等不得了,你这次必是要走的,山高水远再见无期!但我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你也是暗卫教出来的徒弟,想来暗卫的那一套你也明白。只要我敢同你上路,转眼我就会被列为叛逃,以后我们面对的就是无止境的追杀,不死不休!你还叫我说,叫我说什么?叫我如何有脸说!”
谷三娘慢慢消化着这些话语,她早不是心无城府的小娘子,随便弄套说辞她就会深信不疑的,但她此时还是信了高晋。
她也冷静了许多,刀子贴得不那么紧了,却还是未放松警惕,盯着高晋问道:“你还未说有何依据,我凭什么信你?”
高晋见她的样子,知晓她多少听进去点儿,也放下心来,起码她不会怒急了一刀结果了自己。但听了她的问话,也为难起来,皱着眉头道:“我一直抻着不敢说,自是怕你不信我!可我一个暗卫能有什么证据!”
谷三娘一听眼神又凌厉起来,“你这扯了半天不是白说?”
“你别急啊!我思来想去,确是有个办法,没准还能一劳永逸呢!”
“赶紧的,别废话!我现在闹心得很,没工夫听你东拉西扯的!”
“好好好,简单点儿说就是我们老大就在这附近,你们可以见上一面,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见到他便知。”
“他现在何处?”
“王忠嗣军中。”
“如何得见?”
“我有办法。”
“何时可见?”
“……明日!”
“好!”
两人不停歇的一串问答下来,谷三娘已收回了匕首,她又坐回案几前,想要伸手倒酒,却被高晋抢了酒坛,他已整饬好衣袍,端着坛子甚是委屈的看着谷三娘道:“三娘,你信我!我这就去联络他,你可莫要偷偷跑掉,一定一定等我回来!”
谷三娘也不理他,只盯着手中的酒盏,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听得高晋出了院子,她才匆匆抬起眼来,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