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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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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一早城门口已戒严。各城门处跟衙门口都贴了缉捕告示,告示旁还附了张画像,那画上的人獐头鼠目,还蒙了半张脸。
前夜的命案经了一日的发酵,已传遍整个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围着画像里里外外站满了人,衙门里专门指派了人在告示前讲读,四周一片嗡嗡声,所有人都兀自交谈着,有的更是指着画像直言道看着就猥琐不似个好人!
案发后高晋就带人住进了吉府,那晚在场的人都被看管了起来,他招了人挨个的询问。
卿卿在仆妇的搀扶下行完福礼,掩了面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高晋看得心里一哆嗦,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放柔了声音问:“卿卿莫要哭啼,某只是奉命询问,你只需把看到、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即可。”
听了这话,卿卿果然止了哭声,她拿帕子擦着眼角,哽咽着道:“吉郎君早与假母说好,贵客至时要妾去陪宴。前日里妾是宵禁前一刻进的吉府,进了府后就开始熏香沐浴,等到戌时过了,就有仆妇把妾领到了宴席上,妾一曲汉宫秋月还没弹完就不知怎的睡了过去,等醒来时才知,吉郎,吉郎他已经……”说着,她抬袖遮了脸,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高晋耐着性子继续问:“卿卿可发觉有何异样之处?或是有什么可疑之人?”
卿卿回答得干脆:“并无!”
高晋见她说的与旁人无异,也不再追问,示意一旁的文书拿了供词让她画押。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卿卿,又偷眼瞥了下木头桩子般杵在一旁的陈觅,心里唉唉的叹着气,只得点了名叫陈觅护送卿卿回去万霞楼。
折腾了一日夜也无甚结果,高晋领着一队弟兄晃回了县衙。陈习善正等在后堂里坐立难安,
听闻高晋回来,忙差人把他喊了过来,一照面就急着问道:“如何?可查出什么线索?”
高晋道:“禀明府,具属下分析,此事应是他们宾客双方起了冲突,火并所致!”
陈习善看着一脸正经胡说八道的高晋,好悬一脚踹了上去!他气得抖了手问道:“你见谁家拼命是不分敌我全药倒了了事!”
高晋:“明府,仵作已经验过,所有尸体都中了一种类似软筋散的迷药,但不是剧毒,院中晕倒的人也都如此。食物和周遭也已查验了仔细,并无下药的痕迹。众人身上也都挨个搜过了,也未发现什么线索。所以,属下大胆推测……”他抬眼看了看陈习善,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属下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中一方要动手时,先撒了把药,可奈何当时风太大,所以把药吹散了,才误伤了己方……”
高晋还没说完,陈习善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摔了茶碗爆吼道:“放屁!”他按着头上直蹦跶的青筋,指着高晋道,“你赶紧滚!滚回去接着养你的伤,顺带着再养养脑子!把陈觅给我叫来!”
高晋看着他暴跳如雷,一点儿没往心里去,用手指抠了抠耳朵,一脸暧昧的笑答:“陈觅去送万霞楼的卿卿娘子了,还未归。”
陈习善颓然的一下坐倒,真心觉得这县令实是没法干了,等这事一了,他就上折子乞骸骨,想必还能多活个几年。
还没等他接着自怨自艾,赵宽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奔到他眼前就道:“明府,都护府来人了,就在前堂候着呢!”
陈习善不敢耽搁,撩了袍子抬脚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狠瞪了高晋几眼。高晋也不知趣,还特特凑前了几步,顶着明府的怒目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的一阵嘀咕。
陈习善却骤然睁大了眼,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滚还是咽了回去,只深深的看了他一下,就随着赵宽往前头去了。
前堂的屏风前正背身站了个顶盔掼甲之人,看那身穿戴就知来头必不小。陈习善也未再仔细端详,踏过门槛就拱了身子道:“柔远县县令陈习善见过将军,让将军久候,实乃下官失职,妄恕罪!”
屏风前的人转过身子,却出乎意料的年轻,他也没端什么架子,搀起陈习善,甚是爽朗的道:“陈明府严重了,末将不是什么将军,只是大都护麾下的一个小小校尉。明府称呼我王狩即可。”
甫一照面陈习善就对这个年轻人很有些好感,等各自落了座,遂谦和的道:“不知王校尉此行所为何事?某定当全力效劳。”
王狩是个年轻的武将,本就不耐烦文人那些拐弯抹角的客套,见陈习善主动问起,马上开门见山道:“贵县所发生的命案大都护已知晓。”
他见陈习善明显开始紧张,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接着道:“陈明府不必苛责!安都尉跟外族过从甚密大都护早有耳闻,已暗中派了人监视,个中详情恕在下不能详述。”
他又一拱手,“好叫陈明府知晓,末将此番前来是奉命带走所有尸身!”
陈习善听罢,摸着下巴上的几缕胡子,犹豫地说:“大都护有命,下官莫敢不从,奈何我已把此事上报给了本州刺史,若刺史府追究下来……”
王狩起身打断他的话,霸气道:“此案已涉外族,正是北庭都护府职责范围,还轮不上刺史府插手!程刺史若是不满,自可找我们大都护讨要说法!”
陈习善似被他的王霸之气所震,也忙起身,一叠声的道:“是是是,王校尉此言在理,下官这就着手安排,必不会耽误校尉回去复命。”
趁这个机会他赶忙溜出前堂,招来赵宽在那陪坐顶着。
终于把这炙手的山芋扔了出去,陈习善心里骤然一松,才想起临来时高晋告知的话,他说北庭都护府的习大都护是左相兼兵部尚书李适之的人。
众所周知李左相一上台就成了李林甫的眼中钉,为了能立住脚他自会大肆搜罗李贼一党的把柄,此事一出,无异于瞌睡送枕头,他肯定得最快速度的把这握于手中。
都不用费脑子想,陈习善就已经明确要如何做了,只要都护府敢大包大揽的开口,他就麻溜儿的把这棘手的事扔出去!至于程刺史会震怒,那已然是无关痛痒的事啦!
陈习善心里雀跃万分又不好表现出来,顶着硬憋出几分愁苦的脸,满衙门转悠着找高晋。当听说高晋那厮已经下值回去歇着了,那脸色登时又黑了三分,唬得当差的众人都绕着道走,生怕触了他霉头。
此时的高晋正赖在谷记酒肆的后院蹭酒吃。
院中的一角摆了十几个酒瓮,今日天气干爽,谷三娘把里排的瓮罐挨个打开,看看是否发酵足了。
高晋拎着竹制的酒漏,挨着个的品尝,一边喝还一边认真的品评一番。
谷三娘嗔他一眼道:“你能不能安静点,吃着酒也堵不住你的嘴!小心把谷叔吵吵烦了,给你扔出去。”
“哪能啊!”高晋说着对着谷叔的屋子挑眉道,“你没发现谷老头最近看我顺眼多了!”
谷三娘嫌他碍事,伸手把他扒拉到一旁问道:“听你这意思北庭都护府要接手此事?也不知裴珣那准备的如何了?”
高晋满不在乎道:“你就放心吧,朝堂上的利益牵扯太多,不管他们谁出手,这事最后都会不了了之,碍不到咱们。”
谷三娘点点头,随手舀了一大碗酒递给他。
高晋也不讲究,端着碗席地一坐,抬眼瞅着谷三娘好一会儿,才道:“三娘,我有个事想问你,你若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过。”
谷三娘嗤笑一声道:“你还学会以退为进啦!不就是想知道我如何下的药吗?”
高晋不自在嘿嘿笑了两声,“我实在是好奇的很!”
谷三娘也不在意,一边忙乎着一边说道:“其实也无甚复杂,这药我只是分步下的而已。卿卿戴的那个香囊无毒,这点我并未骗你,我猜你也验过了。只不过那香是我这方子最重要的引子,有了它就齐活了!”
她顿了顿,带着丝顽皮的问道:“你说咱们这边陲最珍贵的是什么?”
高晋思索了一阵,肯定的道:“水!”
谷三娘赞赏的瞄了他一眼,“不错,咱们这雨水不丰,又时遇大旱,县城内都是每坊有那么一两口井。如我这般自家后院就打出井的实乃少数。那吉府即便富绰,能有两口井也是顶了天了。我亦打听到,那宅子里的井确实是两口,一口在后院,供女眷们沐浴洗漱。还有一口在杂役院内,一府的三餐饮食均用的是此处。”
她看了看高晋一碗酒已经见底,又给他添了些,接着道:“你放出吉府食人的风声后,我就让谷叔留心打听着他家粗使仆役的境况。没几日就听闻他家有个洗衣物的冯婆子,家里的小儿似被魇住了,高烧不退还满嘴胡话,那婆子见求医问药皆不管用,就觉得自家孩儿是被吉府的煞气冲撞,又开始四处的寻找高人做法!”
说着她神秘一笑,冲着高晋眨了眨眼道:“我扮做巡游道姑,上门去给那孩子做法了!”
高晋适时的吹捧道:“三娘医术卓绝,自是药道病除!”
谷三娘也不谦虚,点了头道:“那是自然!那孩子只是患了急症,也不知之前请的是何处的庸医,耽搁了治疗。我化了个药丸给他服下,又装腔作势的比划了一通后道我明日再来。当天夜里那孩子就退了热,我转天过去时,她全家都把我当仙人再世,好一通叩拜。我见唬住了她们,自是不客气的告诉那冯婆子,她身上染了鬼魅之气,孩子身体孱弱经受不住,长此以往还将有大祸!那一家人吓得不行,直言吉府不干净,可薪酬甚好,舍不得辞掉,又追问我可有化解之法。我等的就是此刻!我留给冯婆子一包药粉,告诉她说是三圣前供奉的香灰。邪祟都喜阴喜水,只要把这香灰洒在她最常接触的阴寒之地即可!她一个洗衣服的婆子,接触最多自然是井水!下面的也就不用我说了吧!”
“那是说全府上下都被下了药?”高晋犹豫地问了句。
“那些药粉若没有药引的催化,既查验不出,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危害。药效也不长,过个几日就全然无事了。”
高晋听完兴奋的抚掌大笑,“我家三娘就是聪明!”
谷三娘瞪了他一眼道:“听完了还不走?你家那卿卿娘子过几日就能从良了,你小心的安排吧!”
高晋低低地笑着,也不言语,直磨蹭到用过了晚饭,才在谷叔的怒视下离开。
过了没几日,吉府这骇人听闻的凶案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了结了。
百姓们对朝廷上如何定案并不关心,他们都坚信着自己的说辞。市井里到处都流传着那吉府是行恶过多,被冤魂厉鬼上门索了命。各版故事描绘的声形并茂,更甚者有的茶楼还请了说书先生把这编成了话本,竟也颇受欢迎。
与此相比,鸿德楼又换了个东家,万霞楼的卿卿姑娘被神秘人赎了身,都成了没入汪洋的一颗石子,未激起半点水花……
县城里少了个风情万种的花魁娘子,谷记酒肆却多了个打杂的仆役。
谷三娘看着不施粉黛一身男装的卿卿,见她插了腰支使着陈觅前前后后的忙成一团。谷叔跟高晋坐在树下对骂着下棋,眼看就要发展成斗殴,她不由一阵头疼,无奈的想道,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