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凤凰焰（1） ...
-
圆月半悬，风叶过隙，潇潇雨歇，才喂了醒酒汤的老道士半倚梧桐，闭眼酣睡，阿澜看着无赖般瘫倒在地的老道士，只觉满腔焦急化作了无奈。
阿花才被抓走，师傅酒瘾上头忙中添乱，阿澜将醉倒的老道士小心翼翼背起，那老头儿半睁眼，在他背上打了个酒嗝，撇下一缕灰白头发无风自动。嘟囔着嘴道，“没把师傅丢下，倒是个有良心的。”
老道士年事已高，即使整个人死狗般趴在背上也不会觉得重，相反他骨瘦嶙峋，身上找不出几两肉，行走时搁着便有些疼。阿澜将他托上了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是阿澜唯一的亲人。我自然不会丢下师傅。”
父亲么？
老道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微有郁结，“你还年轻，一辈子有多长，中途谁走谁散，落得满眼苍凉…”后面几句像是喃喃自语，声音轻得阿澜已听不清楚，只得认命地背着他赶夜路。
走了许久，本以为师傅已经熟睡，谁料到他又突然竖起脖子，安慰般拍了拍徒儿肩膀，“那臭小子鬼机灵，别太担心，好歹跟着我混了些年，那凤幽也不是什么凶恶之徒…不会…唔，谁让那小兔崽子偷喝我酒，活该…”
阿澜无言，师傅说话这般连贯，若非他身上浓郁到挥散不去的酒气，阿澜真要以为他是在装醉了。
可是阿花…阿澜望了一眼丹穴山的方向，默默攥紧了拳…
背着老道士的阿澜将裤腿卷起，走了一夜后简陋的草鞋上沾满了泥印，青草芳香中微弱的鼾声响起，前方闪烁着亮光的水潭里倒映出一抹红色亮影，阿澜揉了揉眼抬头看去。
清晨薄浅的光晕里，前方竟有一女子身着深蓝色裙子，踩着树下深浅不一的影子跑来，她身边一条褐斑小狗摇着尾乖巧跟着，见到陌生人阿澜，冲过来吠叫。
从此处望去隐约可见前方一村庄轮廓，阿澜询问道，“姑娘，前方可是莫家村？”
那少女神色急切，拉了他袖子以口型比划着什么，半晌见他不得其意，赶忙用树枝在地上写下，“救人”两字，接着便向着村口的方向跑。
这女孩子看着也就刚及笄，面容清秀灵动，阿澜将身上的老道士放下，推了推他，“师傅，我们到莫家村了。村子里似乎出了事。”
那老道士一听莫家村，两眼一翻挺直站起，“走走走，收钱去！”也不管阿澜跟没跟上，径直向着村子走去，那样子，分明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阿澜心道师傅您不是说往莫家村这条路是上丹穴山最快的？难道只是为了沿途来收捉鬼的钱？事已至此，容不得他抱怨，只得小跑着跟着老道士进入村子。
这天才微亮，村子里倒是围了一圈人，老道士和阿澜赶到时，见那平地上有个年轻的衣衫残破的少年被反绑着架在一桩杆子上，垂着头似陷入昏迷，身下堆着枯枝柴条，有个村民模样的人手中拿着火棒，将柴条点燃。
火星随着浓烟渐起，那少年在灼热中苏醒，恐惧地挣扎着，无奈他的手被高高绑起，粗壮的锁链限制了所有行动。
阿澜大惊失色，脚尖轻点，白衣飞掀，银光暗芒中，飞烟已然出鞘，将那锁链劈断，少年身子随着杆子下滑，眼睁睁要落入火焰中时被阿澜反手一捞，带着他如展翅高飞的白鹞般瞬间离了火海。
四周的村民们惊叫四起，揉着眼睛以为是看到了仙人，那少年刚入手，阿澜便发觉了不对，他似神智全无，却充满攻击意识，张嘴朝着离他最近的阿澜肩膀咬去，阿澜还未落地，也无法推开他，否则这少年怕要生生摔死，只能凭白受了这一口。
“看，他又咬人了！”
“妖孽啊，快烧死他啊！这么下去我们都会死啊！”
村民们看着阿澜身边的少年，想靠近未敢靠近，老道士这会儿全然酒醒，封了那少年的嘴，不理会那少年挣扎细细查探了一圈，将一粒青白丹药塞入他口中，“尸毒入脑，导致神志不清。”
阿澜将肩上伤口止血包扎，给自己也丢了颗解毒丹快速咽下，将这群村民看了一圈，心头有些气怒，“他还活着，不过是中了尸毒，你们却要将他活活烧死，何其残忍！”
“我们也不想烧死他，可若是不烧死他，死的就是我们了！”
“这尸毒会传染，之前村里已经有被他咬死的人了！”
村民们喋喋不休中，有一头戴蓝布方巾的男子走出，待他走出，村民们倒是安静了下来，男人看了眼少年，眸中涌过难堪和不忍，“道长，我就是莫家村的村长，也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可北儿心智已失，在村里大肆伤人，若非走投无路，谁愿亲手杀死自己孩儿…”
人群中跑出个中年男子，拉着老道士的裤腿跪下，大哭着道，“道长，我是村子里第五个被咬的了，前面四个没隔两天就死了，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说罢他撩开袖子，眼见手臂上满是深刻的咬痕。
阿澜默默倒出解毒丹数了数，对着老道士道，“师傅，还有七颗，应该够了。”
老道士夺下一颗塞入那人嘴里，“死不了。只是这孩子尸毒自肺腑入脑，只怕…”
村民们下意识接道，“那…继续烧了？”
老道士大怒，“烧什么烧！举头三尺有神明，看着呢，也不怕自个儿将来遭报应！老头子是说这解毒丹继续吃，每日一粒别停，先绑着锁着关着反正派人看着他！等此间事了我再炼一批解毒丹送来，吃着吃着总会好的。”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那村长捧着药，满眼感激，反倒是老道士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凑近他的耳边说，“那老头子先前按着村长要求将这一带的鬼东西都除干净了，你看咱是不是把账先给结了？”
老道士心道，嘿，你可别跟我装不认识，老头子可记得你这张脸呢。
村长一时也有些讪讪，眼见老道士认出自己，正要说什么，见少年被阿澜反手束着，仍一副攻击的模样，心有畏惧，“结，结…自然得结，只是敢问北儿如今情况如何，还要吃多久的药才能好？”
老道士捋须慢道，“少则十天数月，多年一年半载。怎么，等不及？”
“不，不是…”村长慌忙摆手，神色慌乱苦恼，“只是平日我还要帮着处理村里诸事，只怕无法全心看顾他…”
老道士闻言巡视一圈，那些起先还愤恨斥责的村民此刻默默无语，竟是无一人敢于前来看顾，也是，都顾及着自己性命，烧人之举都做了，谁还敢再来接近这尊瘟神。
反倒是先前的蓝裙少女拂衣走来，静静地在地上写下四字，“我照顾他。”
村长面上有些挂不住，一手拉过少女，语气生硬，“芳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去像什么样子？”
这姑娘名为小芳，乃村长早年收留的孤儿，与村长家的两个儿子自幼一起长大，关系甚好，村长早年有动过当童养媳的心思，待如今家里两个儿子一死一废，想着今后只剩这个女儿膝下敬孝，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芳儿轻轻挣脱，在那四个字后又添了一句，“日夜不离，我嫁他。”
“芳儿你…”村长一时愕然，见女孩脸色神色坚定，颓声叹道，“罢了罢了…若非北儿如此，与你早就该成婚了…你既不嫌北儿，村子里也许久未办喜事了，趁机冲个喜也好，日后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阿澜陪着芳儿将北儿重新捆上锁链，他平时被安置在后院单独的房里，门上也栓了锁，北儿身上手脚四肢皆被绳捆着，嘴还被封着只能含糊不清地唔唔挣扎，即使他已经被如此对待很久，小芳仍心有不忍，阿澜看不过，刻意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他会好的。”
阿澜见北儿再无攻击力，放心前去找老道士，进了屋见村民们齐排排杵在门内，村长手上还捧着不少碎银，老道士一脸高深莫测，伸出的五指却忍不住抓向那把碎银。
阿澜只觉额角抽跳，冷然出言打断了老道士，“师傅！”
老道士鸡爪般的手一缩，轻轻“啊”了声，村长反而将那把碎银塞入老道士怀里，“多亏道长将那些鬼物除了，这样我们也不用战战兢兢不敢出村了。”
阿澜又咳了声，老道士苦着脸恋恋不舍地将那把碎银还给村长，顷刻间换上一派大义凛然，“除鬼卫道本就是我等本分，村长无须如此，村子里过得不好，这些银子你收好，就当是给女儿出嫁陪的嫁妆了。”
阿澜看着村民们陆续出了屋，才走进来直面老道士，“师傅，要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你就戒了酒吧。”
老道士面色大变，急忙挥手，“不不不，过得下去，过得下去。”
阿澜缓了神色，叹道，“师傅，如今阿澜大了，以后我养着您和阿花…”
稍作休整，两人临出门之际，本想着与村长稍作告别，却见那村长带着几人慌慌张张跑来，揪住老道士的袍子，“道长，大壮不行了，您去看看吧！”
还不待老道士反应过来大壮是谁，他被拖着向村口跑去，进了房见床榻上一男子如死去的鱼一般翻着白眼，身体扭曲，双手还维持着抠喉咙的样子，老道士一眼看去便知他气息全无，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凤凰焰（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