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有千种风情》应律

2、美救狗熊

　　云锦时独自一人出了落月馆，好在身下这轮椅做得巧妙，没有旁人帮着也能运动，否则靠这双废掉的腿回去也要费些功夫。

　　落月馆已经在京城城郊的位置，杨柳扶风，流水潺潺，也是吟诗作赋的好地方，不过今日行人大多被花魁盛典吸引了过去，外面倒是几乎没有人烟。

　　云锦时漫无目的地在回云府的路上徘徊前进，她不喜水，慢慢挪到了城内。

　　咒骂拳脚声由远及近，云锦时顺着声音看过去，声音通向了一个阴暗狭窄的小巷。

　　“怎么了臭乞丐，整天摆出那一副欠揍的嘴脸，还不是要和我们一样讨饭吃！”

　　“哈哈，就是！看他这样子，还以为是哪个大官家的子孙呢！”

　　“我看连做我孙子的资格都没有！”

　　“呸！”

　　小巷里，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围着什么人，嘴里谩骂不止，脚下也不停地往那蜷缩在角落的人身上拼命踹着。

　　那被打的似乎也是个乞丐，脸上青青紫紫，身上是数不清的脚印。嘴紧抿着，也不还手。这么打下去，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云锦时在小巷的尽头冷眼看着这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画面。

　　对面，乞丐中终于有人发现了她这个旁观者，陆续停下动作，瞅着她窃窃私语起来。

　　几双污浊淫邪的眼探过来，看她似乎腿不能行，一身柔弱，又纷纷嗤笑起来。

　　“怎么，小妞，你也想过来参一脚吗？”

　　一个长得高大，明显是这帮乞丐头目的人朝她喊了起来，又伸腿踹了角落那人一脚。

　　那乞丐奸笑起来：“你是哪家的小姐，看热闹也要有点牺牲不是！”

　　几个乞丐□□着，吐出几个污秽字眼。

　　云锦时眼眸半垂，看上去不为所动。见此，乞丐们不满起来，又开始对脚下乞丐拳打脚踢起来。

　　那乞丐却突然有了动作，紧闭的双眼蓦得张开，直直看向云锦时。

　　云锦时若有所感，对上了那视线。

　　那是一双很冷漠又清澈的眸子，与浑身的青紫格格不入，像是爹娘赠与她的夜明珠，落入泥潭却不染污秽。

　　仔细看去又并非单纯，反而像是经过了千千万万次打磨，才铸成的一双珍宝。

　　周围的乞丐愈发狠厉地踹到他身上，那乞丐嘴角渗血，却像感受不到这种疼痛，只是看着她。

　　云锦时愣住了，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她本只会冷眼看着这些。可通过这双眼，她蓦然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经历。

　　她被丢到极北之地，忍受了半月的酷寒，直到一双腿染上寒毒，彻底废掉；
　　被兄长索回，从此只能蜷缩在深宫里，忍着肉身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
　　直到最后，她被她的好皇兄从皇宫无尽的阶石上踹下去。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因为，没有了爹娘，没有了依仗的一切，所有人都只会冷眼看着她，她这凤朝的公主，是如何从天堂到地狱。

　　没有人帮她，没有人爱她，她失去了生的意志。

　　可上天又让她重新活过，苏醒在十岁那年。

　　可那又如何！

　　重活一世，她的爹娘也早已经离开了自己。

　　纵然她现在能只手遮天，她的父母也再也回不到她身边了！

　　她突然感觉得无边的愤怒和痛苦，激烈的情感瞬间染红了她的双眼。

　　云锦时突然伸手，几根银丝如银蛇般窜出，直直刺向几个乞丐。

　　几声惨叫响起，坐在地上的少年甫一回头，那些乞丐就纷纷倒在了地上。

　　不过是几根银丝...

　　少年艰难地爬了起来，目光呆滞。

　　云锦时微喘着，那抹情绪还萦绕在心上，让她发慌发涩，眼中盈起雾气。

　　“你...”

　　眼前打下一片阴影，云锦时抬头一瞧，小乞丐正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

　　“他们已经死了。”云锦时哑道。

　　“嗯，”小乞丐身体一晃，犹豫片刻，小声道：“谢谢。”

　　见他还站在面前，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云锦时有些生气，若不是这双眼，她也不会想起那些东西。

　　凶悍道：“怎么？觉得我太残忍，他们往死里打你自己也不该死？”

　　小乞丐顿时摇头：“不是，你不帮我，我终有一天也要自己动手了结了他们。”

　　云锦时瞄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怕是你还没动手，自己先被踹死了。”

　　她这样说了，小乞丐依旧目光如注般看着自己：

　　“那你...可以不哭了吗？”

　　——

　　“哈哈，好一出美救狗熊的戏码，没想到暗阁的云主也会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

　　咯咯的笑声响起，如车轮碾压般的嗓音在这阴暗的小巷回荡不止，有些悚然。

　　美救狗熊？云锦时看了看乞丐被揍得看不出原貌的脸，心里舒坦了不少。

　　巷子深处，一个男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一身黑袍，黑布遮面。他瞧着周围倒下的了无生机的乞丐，啧啧了两声。

　　“不愧是云主，果真心狠手辣，这群人怕是到死都不知因何而死。”

　　云锦时看向来人，脸色冰寒，听到这话，嗤道：

　　“乐宫主若真是好奇，也可以尝尝这种滋味。”

　　黑衣人一顿，眼中流过一丝讶然，没想到自己刚出现就被识破了身份。不过，他依旧淡定转身，看向云锦时：

　　“我可不像你身边这人，手无缚鸡之力，云主怕是没这个本事。”

　　身边的乞丐微微一颤，云锦时余光看过去，脸色更臭。

　　她救了这乞丐，人又站在她旁边，这乐无情说上一次也就罢了，还没完没了，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思。

　　云锦时一向不是个嘴上留情的主，回道：

　　“听闻无情宫乐宫主好美人好美酒，今日一看，乐宫主既不敢把容貌露给外人，也不敢把声音露出来，不知乐宫主是怎么吸引到美人的。”

　　“你！”乐无情顿时急了眼，天下人哪个见了他不都赞他一声俊美无双，他如今蒙面换声都是为了隐藏身份，哪里是怕让人看不过去这种理由。

　　云锦时不待他解释，继续道：“乐宫主是否未听清楚，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宫主的嗓子实在粗哑难听，怕也是个丑陋之人，是不是研究毒术的时候被毒成这样，真是学术不精！”

　　乐无情顿时郁结，他出身毒窟，一身毒术无人能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学术不精！他怎么能忍。

　　刚要出手，另一个黑衣人骤然出现，拦在了乐无情面前。

　　“宫主，莫要乱了阵脚。”

　　岚风也是无奈，他家宫主一向最为得意的就是这张脸和这独步天下的毒术，偏偏云锦时都撞了上去。

　　乐无情一顿，也冷静了下来。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云锦时这是在激他。

　　“呵呵，本宫主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云锦时，你也不过是个女子，想来就会耍耍嘴上功夫了。”

　　云锦时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突然莞尔一笑。巷子里的几个人都看着她，这一笑，让几个大男人纷纷愣住。

　　“乐宫主说的是，那乐宫主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刚刚也似乎很爱好耍嘴上功夫呢？”

　　乐无情被她那一笑掠了心神，有些没反应过来。

　　身边一直沉默的小乞丐眸光却蓦然温和起来，她这莫非，是替自己出气？

　　岚风嘴一抽，心道女人果真不能惹，这是讽刺宫主一个大男人还像个女人似的和她斗嘴...

　　乐无情看岚风嘴角抽搐，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如同粪坑里的石头，臭烘烘的。

　　偏偏他也不能再动嘴，不然不知又要怎么被编排...

　　心中憋着一口气，乐无情甩了下衣袖。

　　小巷里顿时多了几十人，明晃晃的剑纷纷朝云锦时刺去。小乞丐心中惊骇，下意识挡在了云锦时身前。

　　月色朦胧下，瘦弱的身躯打下了一片阴影。

　　剑光近在眼前，云锦时却陡然想起，自己滚下皇宫阶梯的那天，虽然摔得血肉模糊，却残存了最后一抹意识。

　　那日大雨倾盆，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执一把油纸伞，遮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她十年来感受到的唯一一抹温暖。

　　那人一身玄衣，如松如竹，和眼前这个瘦弱的乞丐完全不一样，这一刻，却重合在了一起。

　　云锦时蓦得回神，将人拉到一边，手中银丝尽数而出，几十个黑衣人脖子一凉，连神情都来不及转变，顷刻失去了意识，如死石般坠地。

　　小巷里，乐无情面容紧绷，死死盯着这一幕。

　　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一批手下，身经百战，就这样没了呼吸。

　　他知道云锦时身为暗阁之主，必然不好对付，但真正看到她，一个女子，还是个残疾，他想，不过是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威力。

　　“乐宫主，你大意了。”

　　乐无情默然。

　　“杀了你的手下我很过意不去，但是，你我本无仇怨，你既然敢接那人的任务，愿意为了那回报，站在我的对立面，想必早就做好了让你的兄弟赴死的准备。”

　　“你！”岚风双眼猩红，这些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要为他们报仇。

　　岚风拔剑。

　　“怎么，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我要活命，必然要杀了他们，你们还反过来怨我不成。”

　　云锦时没有说，她已经死过一次，父母之仇未报，十年之痛不平，她不能，也不会死在这里。

　　岚风的剑被乐无情按了回去。

　　“宫主！”

　　乐无情沉默。

　　云锦时又笑了下，如同地狱里的罂粟花，邪恶而诱人。

　　“无情宫为了重金杀了多少与你们没有仇怨的人，是不是你们杀了这么多人，战无不胜，已经在心里觉得死在你们剑下都是活该，你们这些杀人者反而应该长命百岁。”

　　云锦时继续笑，“不匡扶正义，谁给的银两多就站在哪一方，无情宫的招牌立得真是让人敬重，乐无情，你倒真是无情呢。”

　　“如今，为了自己的私利让自己的兄弟赴死，心里作何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