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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By吴浩宇 ...

  •   周末张天乐回了趟香港办他的学籍证明,周二回来后也没休息,当天下午就来学校上课了,他从教室后门进来,恰逢卷子下雪般洋洋洒洒从前往后发,我都没顾上跟他打个招呼。
      他坐在最后一个座位,课代表给各组分卷子都是随手感抓几张,拿得多了少了总是最后一个人最倒霉,此时张天乐的桌面上已经铺了厚厚一沓乱七八糟的纸张,当我再次回过身往他桌子上放卷子的时候,才发现他耳朵上戴了一个耳钉。
      耳钉是一颗小钻,简简单单的样式,戴在张天乐的左耳垂上,我看着愣了愣。
      可铺天盖地传下来的卷子让我没功夫继续晃神,我接上前头递过来的卷子,趁着转身的间隙问他:“打耳洞啦?”
      他在后头伸手接过,应了一声,说:“怎么样,还可以吗?”
      我没心思应付他,避重就轻地答:“你把拉链拉上去,小心别被发现了。”
      张天乐正好错过了周一的升旗礼和仪容仪表检查,平时把校服外套领子立上去,拉链拉到头,半张脸缩在校服里,应该能遮住耳钉。
      晚自习前我跟他出去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聊着聊着我终于问:“张天乐,你有女朋友啊?”
      他似乎有些吃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手机一天能响八百回。”
      “噢,对啊。”
      对啊,不知道他是对手机一天能响八百回,还是对有女朋友。
      “女朋友叫你打的耳洞?”
      “你怎么又知道?这么聪明。”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没劲,开始问别的:“她在香港吗?”
      “嗯,现在在读高二。”
      “我靠,真无耻,小女孩你也下得去手。”
      “你可别冤枉我,真还不是我下的手,老子这么帅,当然是被追的。”
      “……你就这么回来了,她能受得了?”
      “受不了,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多陪的,我现在没办法,只能说起码让她知道我每天在哪里在干什么,起码一个电话能找得到我,让她放心,平时就多哄哄咯。”张天乐鞋带松了,他蹲下身系鞋带,声音一下子小了不少,后面一句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转身等他,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
      “我说,”他系完鞋带,起身跟我面对面站着,歪着脑袋佯装朝我抱怨:“我跟你在一块什么时候看过手机了,跟你出去我连振动都不怎么开,这样你还能看出我有女朋友,够厉害的。”
      张天乐这时已经把校服领子翻了下来,耳钉亮得明显,几乎晃了我的眼,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接着他两步掠过我身侧,大力拍了我屁股一把,一回头,挑着嘴角冲我笑,“蠢蛋。”

      张天乐戴着他闪闪亮藏在衣领里的耳钉,顺利度过了一个星期,可在第二周周一的升旗礼上,还是被级主任发现了。
      级主任当场让张天乐把耳钉摘下来,张天乐站在队伍最后方,方圆列队站好的几十号人没一个敢回头看看,只听见老班也加入了战局,在一旁跟级主任一个鼻孔出气,说不管张天乐在香港上的学怎么样,但是现在来到这所学校,就不可能让他把乱七八糟的风气带进来。
      我都不用想,以张天乐的个性,他当然是不会摘的。
      级主任跟老班一人一句训斥张天乐,但也能听出前者唱的白脸后者唱的红脸,好说歹说可张天乐就是不摘,一句句顶嘴的话在我听来心惊肉跳。张天乐这样的性格和自身情况,能穿着校服每天按时来上学就已经是安分了,级主任三天两头挑他刺,这样下去互相惹毛了谁也捞不着好。
      为了不影响各班正常晨会流程,张天乐被叫到了离大队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我这才偷偷回了头,只见张天乐痞里痞气地跟级主任和老班面对面站着,抛开事情本身来看,那场面其实有点好笑,像一对二的对峙,张天乐本来就长得高,这时候还微微仰着头,不心虚不知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天乐在晨会后没有回教室上课,他被罚站在操场反省一节课时,老班让他罚完了把耳钉摘下来去办公室谈话,可张天乐一节课后耳钉也没摘,办公室也没去,直接就回来上课了,级主任没等着他,第四节课下课后亲自来班里逮人。
      “你别以为借读生就能搞特殊!”级主任说罢就要上手给他摘,张天乐反应快,反手把她的手给打开了,明明已是课间时间,走廊里都闹哄哄的,我们班里却是一片死寂。
      原本屁点大的事就这样闹开了,张天乐违反仪容校规,还顶撞老师,闹了好几天,张天乐这回脾气大得出奇,软硬不吃,每天来上学干脆领子也不立了,大大方方地露着耳钉进校门,偏是跟学校对着干。
      我实在看不下去,下午特地跟他去跑了步,等他跑完在台阶上坐着休息的时候,我伸手去摘他的耳钉。
      我的指头碰上他的耳垂,左手捏上耳钉的扣,却没敢捏得太死,他万一挣开我,也不至于扯伤了他,可张天乐只说:“你轻点!”
      我顺利把耳钉摘下来,扣好后放回张天乐手里,“你别戴了,别闹了,级主任那人真不好搞,我跟你说过了,你真要跟她死嗑,你最后什么也捞不着,你能别这么二吗,叛逆是不是特出风头?你现在就别戴了,又不好看,你又不在香港,她又不在这边,大不了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就戴上,平时上学就取下来吧,又差不了这一时半会。”
      我难得苦口婆心地跟张天乐讲道理,可他似乎只听见了其中一句,反问我:“不好看吗?”
      我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重复一遍:“不好看。”
      张天乐听了,伸手揉揉耳朵,不像恼火的样子,随口又问:“那还能长上吗?”
      “什么?”
      “我说,耳洞还能长上吗?”
      “可、可以吧。”
      “长成跟原来一样?”
      我木讷地点点头。
      “那就好。”说罢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耳钉,有些遗憾似的把它收进口袋里,“我就说不好看吧,她偏不信,不过反正耳洞也打了,她开心就行,回头我再跟她解释吧。”
      张天乐站起来,周身活动了一下,问我晚饭想吃什么,问了两遍我才反应过来,张天乐回来后的这两天里我时常兀自发愣,情绪复杂且说不清楚。

      升入高三后,学校组织安排的许多活动高三级都限制参与,春秋游绝对是免了的,社团活动也明确不允许高三生参加,连学生会里的高三成员也统统晋升为例会无需出席的挂名荣誉会员,仔细算来到目前为止高三级完整参与过的活动只有校运会了。
      高三一心向学,旨在为高考冲刺,艺术节作为继运动会后的全校性集体活动,高三级这回倒没有被勒令不准参与,只通知各班自愿出节目,但过审后全级节目名额至多为五个。
      艺术节这类活动,男生普遍感兴趣的少,主要都是女孩子在筹划,这段时间以来下了课就听班里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为节目出谋划策,男生们则是兴致缺缺,完全不想参与的样子。
      班里男生一个个闷葫芦似的,驴还打一下走一步呢,我们却是怎么问都统一说“没意见”,把文娱委员气得不行,赌气道:“那干脆弃权算了!都别参加了!”
      原本闷不吭声的男生们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一个两个带头说“好”。
      我在后头看着他们在前面闹,不知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悄悄趴到了桌子上,立起一本书把自己挡住。
      前面一群人各执一词,女生们认为高三能参加的集体活动本来就少,这时候更应该积极参与,给以后留下回忆,男生们的说法则是如今学习任务繁重,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应付艺术节,当个观众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听他们说着说着,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出个不耗时不耗力的简单节目,接下来就是讨论节目内容了。我正打算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就被其中一人点了名字:“要不然就让浩宇再唱首歌试试呗。”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看张天乐,他本是低着头在抽屉里玩手机,听到我名字猛地一抬头,视线刚好跟我撞上,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怕张天乐从这话里听出什么信息,前面却还有人在没眼色地附和。
      张天乐在挖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方面总是不遗余力,紧接着就问:“再唱?什么意思?吴浩宇原来唱过?”
      我赶紧接上话:“是啊是啊,高二艺术节美声独唱,当着全校人的面走音走到天边,你快笑吧,笑完就完了,快别提这事了。”
      可张天乐根本不听我的版本,随手拽上身边一人正要开口问,上课铃就适时地响了起来,我暗暗松口气,第一次巴不得老师快些进教室上课。
      在我以为张天乐都把这事忘了的时候,班级微信群里突然有人传了一段视频,初始画面乌黑杂乱,看不出是什么内容,我点开,音频较画面先播了出来,刚听清头几个字,我立马就把视频关了。
      高二那年音乐社组织校园歌唱比赛,我跟原来高一班里的几个哥们打着兄弟义气和不怂的旗号,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总之一个喊一个,最后五六个人组队去报了名,纯属凑热闹。小小的比赛,程序却走得讲究,海选复赛决赛一个不落,海选时我随便哼哼了两句,竟然也成为了我们那几个里面唯二进入复赛的,可复赛时教导主任把关,一首歌没唱完就喊停把我刷了下来。当时复赛场地是一个小会议室,门口熙熙攘攘挤着入选的学生,一个一个进去唱,门也一直不关,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录视频。
      基本全班同学都在微信群里,即使我立刻过去架把刀在发送的人的脖子上让他撤回,也无补于事。
      此时正值课间,陆陆续续有同学点开了视频,虽然外放音量不大,也足够让我头皮发麻,我拉开凳子起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我慢慢吞吞从厕所溜达回来之后,张天乐一把抓住我,表情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讶地问:“你竟然会唱歌?”
      我心不在焉地看他一眼,嘴里挤出三个字:“我不会。”
      “鬼信你,你这人嘴里没句真话,你干嘛骗我?他们说你根本没参加过艺术节。”
      “是啊,你觉得我像会去参加艺术节的人吗?”
      “我看也是……不过为什么会淘汰你啊?”
      这事说来有些尴尬,那时候唱得具体怎么样我早就记不清了,现在也不想通过视频来回忆,只记得当时淘汰后我被音乐社同学私下告知的原因是:歌曲内容不健康,不适合高中年龄段。
      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我觉得可笑又无言以对,坐在评审席的那位毕竟是教导主任,她听出来的是什么就得是什么。而此时张天乐问起来,我自尊心作祟,却不知道该告诉他什么样的淘汰理由了。
      幸好他似乎没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自顾自地往下说:“可你会去这个比赛也够奇怪的。”
      我干巴巴地笑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发什么神经。”
      “不过说真的,你唱歌这么好听,这次艺术节完全可以去啊,反正你们不是没节目出吗?”
      我看着他,冷静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像会去参加艺术节的人吗?”
      张天乐被噎得没话说,话锋一转提议道:“那周末去唱歌啊?我想听听你唱歌。”
      我赶忙摇摇头,“不去,我不唱歌,不会唱歌。”
      “啧,”张天乐一皱眉,凑上来抓着我的胳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怎么这么小气,那么多人都听过你唱歌,就我没听过。”
      “哪那么多人听过我唱歌,没看结果我被刷下来了吗。”我掰扯着他的手,他松了我胳膊,却反手将我另一只手抓住了。
      “那是评委耳朵聋了,你唱得真的挺好听的。”张天乐手不松,真挚地盯着我,眼神灼灼,看得我怪不自在。
      我轻咳一声,试图缓解这莫名的气氛,我掰不动他的手,便去扯他套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往前扯直到遮住了他的眼睛,伴随着上课铃,我抽出胳膊,沉声说:“以后唱给你听,有机会。”

      因为住得近,平时我都会回家午休,张天乐转来之后,慢慢地我就很少回了。
      至于为什么,其实我心里隐约明白,但我也没打算自寻烦恼,张天乐不是个需要人陪的人,我也不是,只是我想要这么做,跟他待在一块的话,趴在硬邦邦的课桌上对付一中午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回家的午间,张天乐会跑来我旁边的座位,由于教室里的座位布局都是单组单桌,这时候他会把桌子移过来跟我的并到一块,看书做题闲聊,有时候睡觉,有时候也偷偷玩手机。
      这天也是一样,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我跟张天乐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午休到了后半段,我双手一抱,侧头枕在胳膊上,眼睛悄摸睁开一条缝,就看见隔壁的张天乐也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脑袋枕着一本课本,跟我面对面,我重新合上眼准备休息,过了一会,就听见对面一声声故意拖长的气音:“吴——浩——宇——”
      我睁眼,对面的人仍旧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嘴上却不消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又似乎带着笑意。
      我抿着嘴,不着痕迹地笑,高兴什么我自己知道,于是心满意足地再次闭上眼,“神经病。”
      张天乐从桌子底下伸手过来轻轻捏我的腿,悄声说:“宇哥,我预定你,晚自习翘了吧,出去玩会?”
      张天乐总是换着花样叫我,正常的时候叫阿宇,犯贫的时候喊宇哥,兴致一来小宇大宇老吴轮番叫,他在我耳边窸窸窣窣没话找话,我也不理他,攥住他乱动的手,低声道:“别闹,睡觉。”
      张天乐也听话,任我抓着手,安安分分闭眼睡觉再没出声,我不着痕迹地松开他,就这么在桌底下抓着也实在是怪异。
      张天乐不闹了,我却反而睡不着。
      教室里大部分留下来午休的同学都趴下午睡了,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鼾声。我说以后有机会再去唱歌,却突然现在就想唱给他听。
      渐渐要入冬了,透过紧闭的窗户也能听见风吹过的沙沙声,幸而今天阳光还不错,教室里挺暖和的。
      我盯着张天乐睡着的脸,只觉得他在下一秒会突然醒来。
      从那场比赛之后我再没唱过当时唱的那首歌,每每听到也觉得浑身难受。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对着他默声唱出其中一句:
      “我意识到,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其实不会有什么好不容易,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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