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予你》八骨

72、第 72 章

　　这场台风，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整整两天，它才呼啸着远去。本地气象局发布最新台风路径，显示这场名为“海燕”的台风临时掉转路线，向着海洋开始了它新的征程。

　　医院一处VIP病房的窗外，树木交错，淡绿色的叶片耷拉着，一滴滴晶莹剔透地水珠悬挂在枝干上，在微风的吹拂下慢慢落下。一只不知名的小鸟飞了过来，爪子落在枝丫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叫了一会儿又扑闪着灰扑扑的小翅膀飞走。

　　病房内，于魏靠在病床上，他嘴唇发白，微微起着皮。余浩宇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

　　于魏抬头看他，余浩宇露出无奈又坦然的眼神：“你两个胳膊都那样了，还是我喂你吧。”

　　于魏两个胳膊因为用力过度，肌肉软组织出现损伤，现在根本很难抬起来，更别说拿着杯子喝水了。余浩宇想到把他救上来时，他抓着那个男人胸口紧紧不放的手，他们几个大男人废了好半天才把他的手拉开。

　　明明也算是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看上去也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真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做出不顾自身安危下水去救人这种事。

　　于魏摇头：“麻烦帮我拿根吸管，我自己喝。”

　　“......”余浩宇点头，“好吧。”他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根没开封的吸管，撕掉包装，放进刚才的水杯里，正准备递给于魏，又往旁边看了看，放到了他病床边的小桌上。

　　“谢谢。”于魏胳膊无力地放在身体两侧，头侧了侧，咬住吸管喝水。

　　见他这幅虚弱的模样，余浩宇抿唇，想到什么又说：“你手机是不是掉水里了，你爸给你打电话没找到你，打电话给余馨了，是我接的。我和他说你在医院，他应该马上要到了。”

　　因为终于将多年夙愿了结，于瀚一下子病倒，在医院住了几天后，就一直在于魏的住处休养，昨晚见于魏一直没回家，台风又严重，他给于魏打电话，却一直被告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还是送他们来医院时，余馨的手机上也收到了于瀚的电话，恰恰三人中只有余浩宇是清醒的，不是他接电话，于瀚到现在都不知道于魏出了什么事。

　　“嗯。”于魏点头，他看向余浩宇，似乎是想说什么，又闭上嘴没作声。

　　“还有啊，”余浩宇一拍脑门又说，“最近医院外面蹲守了很多记者，你下水救人的视频被人拍下来了，网上现在到处都是你的短视频，你要是出去的话，要注意点儿。”

　　“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余浩宇又补充。

　　于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余浩宇见他一副兴致缺缺、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也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想到余馨在医院醒过来时的样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在于魏面前提。

　　“......余馨怎么样了？”于魏终于开口问。

　　余浩宇叹一口气，脸色松弛下来：“你可算是问了，憋死我了。”

　　于魏皱眉：“她出事了？”

　　“也没有，就是太累了加上受了惊吓，休息了一晚也差不多缓过来了，我姐比你醒的得还早呢。”余浩宇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现在非常生气。”

　　于魏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莫名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可怜巴巴的，余浩宇安慰道：“你也不能怪我姐，你都不知道你当时给她吓成什么样子了，脸白得跟纸一样，一直喊你的名字，你中间累得没意识的时候，她那小身板抖得和筛子一样，一边掉眼泪一边想办法救你，不然你还不一定能被救起来。”

　　他下水之后的事，于魏在醒过来时，就听徐浩宇说了一遍，现在又听，还是觉得深受震撼又心疼。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想那么多。

　　“不过她虽然生气，”徐浩宇又说，“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还是先问了你的消息。”

　　病房被人推开，于瀚脸色担忧地进来，徐浩宇见状，打了声招呼离开，把门也带上，去了余馨那里。

　　见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没什么大碍。于瀚心才落到实处，他坐到于魏病床边。

　　“我还不知道你能做出这种事。”

　　“哪种事？”于魏眼神平静地看他。

　　于瀚却露出欣慰的笑：“于魏，你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

　　以往他总奉劝于魏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于魏从不听他的。现在他可算是明白了，他那是对不对付的人睚眦必报，但是基本的道德底线他还是有的，也保存了心底的良善。

　　“要是你妈还在，看到你这样，她应该会很高兴。”

　　于魏想到余馨，抿唇：“那可不一定。”

　　嗯？于瀚疑惑地看他。于魏没解释，只说他想休息了，于瀚只好嘱咐了几句离开回了家。

　　余馨病房里。宋怀柔和余振海早就来看过了，余馨借口想一个人静静，让他们都回去了。田巧莹和余振洋还有夏秋本来也想过来，被徐浩宇搪塞了过去。

　　徐浩宇小心翼翼坐到她病床边，看她靠坐在床头沉默不语的样子。

　　“还在生于魏的气啊？”

　　余馨不说话。

　　“要不要吃苹果？”徐浩宇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我给你削。”

　　余馨摇头：“不用。”

　　“那香蕉？葡萄？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余馨摇头。没说话。

　　“于魏醒了。”徐浩宇只好说。就见余馨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徐浩宇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又听见她说：“浩宇，我真的没事，就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听清她话里的哽咽，徐浩宇先前还觉得于魏可怜巴巴的，现在又觉得那么一小团躺在那里的余馨才可怜。

　　徐浩宇想。如果是自己做出了和于魏一样的事情，夏秋说不定还没等他醒就去他床上坐着抽他了。况且于魏好歹是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水里去，风里来的，最后还不是好好的。他姐姐身娇体弱的，陪着他在台风里瞎折腾，吓都要被他吓死了，确实该生气。

　　徐浩宇瞬间倒换阵营。

　　“那好吧，我去夏秋那儿一趟，你要有什么事找我，我马上过来。”徐浩宇不放心地嘱咐。

　　余浩宇走后，余馨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病房的窗外发呆。外面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劫后余生可能应该是她现在最大的感触，但只要回想到昨天的种种，后怕和愤怒却占据了她主要的思绪。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余馨边回头边说：“你怎么......”

　　还以为是余浩宇回来了，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于魏。余馨愣愣住嘴。两人沉默地对视，最后是余馨垂下了眼眸，看着别处没说话。

　　于魏走到余馨床边坐下，他弯腰，艰难将双臂抬起，将余馨怀抱进怀里。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怀里的女孩又娇又软，怕是从来没经历过这样事情，每回忆一次余浩宇讲述的当时余馨的状态，于魏此时心里同样后怕不已。被困在湍急的水流中时，他脑子里有一瞬间闪过的全是余馨的脸，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余馨眼泪不停地流，神情委屈地仍由他抱着没有说话。

　　“我爱你。”

　　或许人真的只有在经历生死的时候，才会突然顿悟。他还没有对她好好说过这句话，如果就这样死去，他不甘心，想到或许以后会有人先一步对她说这句话，他更加无法接受。于魏脸色沉了下来，可眼里的柔情却满得近乎要溢出来。

　　“余馨，我真的很爱你。”

　　既然有幸活着，那就更应该心怀感恩，珍惜现在。

　　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余浩宇在路上看到一家余馨喜欢吃的甜品店，想到她心情不好，就想买点她喜欢吃的东西让她开心起来，结果折返回来打开门居然看到这幅景象，他挑了下眉，又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他操的哪门子心哪，人家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合，他们俩现在这个情况估计也差不多。看了眼手里提的甜点，想着反正要去夏秋那里，那就带给夏秋吃好了。他兴高采烈地打了辆车离开。

　　病房内的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过。余馨听了于魏的深情告白，如果是以前，她必然会欣喜万分，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委屈难受。

　　“你爱我？你爱我昨天还要......”

　　余馨边哭边说，说了半句又说不下去。

　　她又何尝不懂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当时情况紧急，于魏如果不救那个人，发生危险的可能性会非常大，但是如果他救，那个人就多了一线希望能活下来。那个人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逆流而上去为大家争取生机，他至少是个好人。

　　而好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去。

　　余馨都懂，她真的什么都懂，而且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去救那个人。可是去救人的人如果变成于魏，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场救援稍有不慎，可能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泪水在她脸上肆虐，余馨死死咬着唇。她要怎么说？

　　说于魏不应该去救那个人？但她知道他做的是对的，如果她不是他的女朋友，或许甚至会在一旁拍手叫好。在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的人们，需要英雄主义的鼓励，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了，剩下的人也会慢慢都站出来。

　　说于魏应该去救那个人？可是如果他也因此丧生，她要怎么办？

　　她的心很小，没有那么博大的胸怀，救人她知道该救，可是她也不希望她的爱人会因此永远地离开她。

　　于魏紧紧抱住她，他两只胳膊的肌肉甚至痉挛起来，但他也只是死死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于魏，我很自私。”余馨缓缓说，她的嗓音十分嘶哑，“我想你永远平平安安，如果真的需要有人站出来，我希望不要是你。”

　　女孩脸上全是泪水残留的斑驳痕迹，她双眼肿胀，脸色苍白狼狈。可于魏却觉得这一刻的她依旧让他心跳加速不已。

　　“如果......如果你真的要站出来，”余馨不愿回想昨天的担惊受怕，她闭着眼哽咽着说，“我只能支持你。但是如果你死了，我会陪你。”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很平淡，语气也很平淡。

　　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骤然被丢入到平静的湖面。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僵滞，于魏近乎震惊地看向余馨，他脑袋空白，呼吸急促：“你在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