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玒馆》顽石亦玉

51、第三十三回

　　厅外又是一阵凄厉的哀嚎：“请列位尊长做主——”
　　云丫头匆匆奔来扑通一声跪在我身旁，青丝凌乱花容失色衣衫不整，领口被扯下来一绺衣边。
　　我作大惊之状，眼睛却往后瞟去。
　　身后果然是魏诚紧跟了来，口中还含混不清道：“小美人儿，你别跑呀！”
　　那狂徒浑身酒气，步履蹒跚，手中还攥着一片布条，那图文式样，分明是云丫头衣裳上的！
　　“美人儿，你跑什么，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满堂尊长皆露了怒色，魏诚却浑然不觉，仍旧满嘴胡浸还上手拉拉扯扯。
　　云丫头猛然起身死命推开魏诚，几步跨到芷兰身旁趁其不备从他剑鞘中抽出佩剑，回身刺了魏诚一剑，破口骂道：“无耻淫贼！今日我杀了你，再去碧流城府衙鸣冤！”
　　这一剑下去，眼瞧着魏诚的酒醒了一半，云丫头还要再砍，芷兰与几位公子连忙出手将她拦下，将剑夺了；又来人将魏诚带在一旁，简单包扎了伤口，他口中仍不住地浑言乱语，骂骂咧咧。
　　云丫头哭得气都上不来：“先生！方才我与林文卿退回侧厅，更了衣裳便要出门，谁知魏诚突然冲到后头，上来便动手动脚，我一路避闪不及方才到前厅求先生们管他一管！”
　　庄危忙道：“顾云深真真是没有分寸，方才林玳艺已闹了个人仰马翻，你又来扫兴！如此喜庆之日，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如何说得！还不快快息事宁人便罢了！”
　　云丫头声音不大却句句带了锋芒：“伤风败俗的是魏诚，不是云深！明明是他图谋不轨，为何先生反倒来说我的不是！”
　　五经博士面上瞧不出喜怒，只道：“照庄先生的意思，此等丑事原该是忍了？”
　　庄危觑着博士的脸色赔笑道：“学生们不懂事，这样的丑事也敢往外说，败坏书院的名声，若传出去还得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书院啊！”
　　博士不语。
　　凤栖抢道：“这样的事如何忍得！分明是魏诚心怀不轨，怎能怪到云妹妹身上！”
　　此时厅中的姑娘们已然大大不悦，方才还是小声嘀咕，如今听得庄危讲出这一篇话来更是愤怒，加之凤栖一出头，一时吵嚷起来，竟有沸腾之势。
　　云丫头见状抬头怒道：“云深为何不敢！这是魏诚的丑事不是云深的丑事。此事云深若按下不提，魏诚尝了甜头便会有更多的姐妹遭殃。前头去了的叶姿妹妹就是因怯懦顾虑隐忍不发而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五经博士一听此言，立时变了颜色：“谁白白送了性命！人命关天的大事竟无人来报我！”
　　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跪呈于五经博士前，哭诉道：“先生，此事已过去一月有余，从前住桢晴坞的叶姿姑娘被魏诚看上欲纳为妾，魏诚苦苦纠缠不过还以叶家人性命相要挟，叶姿走投无路跳崖身亡，这信是叶姿跳崖前亲口所言藏在玳艺屋中。此事有梅先生等东苑众姐妹为证，诸位先生那里皆有叶姿生前所书的文章可供对比笔迹，绝无半句虚言。只因被庄先生压下，此事便不得上报。”
　　庄危骂道：“若不是你们风骚勾引，堂堂一个爷们儿如何会做此等事情？”
　　云丫头闻言，狠狠抹了眼泪道：“先生此话好没道理！魏诚做出下三滥的事是他自己品行有失为人不端，与我们何干！顾云深行得正走得端，与学中众位公子往来皆为学业，唯杜芷兰一人走得近些也是因已定亲，怎得旁人皆无不轨之心？照先生的道理来讲，那劫道的山贼土匪图财害命倒要怪旁人有钱财招得他们眼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先时叶子骤然离世，学中虽传了几日，但因庄危多方压制终究也没个所以然，如今我在博士面前将此事和盘托出，满堂震惊，魏诚之恶劣行径遭然若揭，庄危此刻还欲遮掩，已然犯了众怒。
　　我跪于先生跟前一字一句道：“先生明鉴！此番艺华节乃钤玒太虚两学合馆以来的大事，幸得吴先生青眼，林玳艺与顾静仙姐姐得以入艺华堂筹备。我二人与众位姐妹殚精竭虑细心筹划近一载，不期何处得罪了庄先生，先生多番借讲书之名阻挠玳艺排练，如今又口出恶语诋毁静仙姐姐，此事先生已目睹。戴时飞与魏诚图谋不轨人人眼见，庄先生竟仍有这诸多说辞，不知庄先生如此力保魏诚戴时飞二人所谓何来？艺华节乃两学大仪，《风月十二录》更是压轴之作，如今领舞二人接连遇事，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诸位尊师先生姑娘公子在此，此事处理不妥当，传扬出去失的可是我们钤玒馆太虚书院两处的面子，寒的是众位姑娘公子的心！”
　　雯霁冷冷道：“此事韩晴也甚是疑惑，林妹妹性子温顺又有才华，诸位先生皆赞叹她是难得的好苗子，怎得归入庄先生门下后，反倒是被常被派作杂活粗使，真真怪事！前些日子叶姿妹妹出事,庄先生亦是百般压着不许说，究竟不知为何？”
　　庄危一向在东苑学生中不得人心，除了凌霄汪青茗戴时飞这几个家中有权有势的，几乎无人不曾受过她的打骂，一旦开了口子，从前被她欺辱过的姑娘们都出来作证，揭发她有损师德。
　　凤栖一向胆子大又口无遮拦，竟当众道：“雯霁妹妹也不必疑惑，文卿妹妹屡受苛待怕是不曾与庄先生打点的缘故罢。凤栖初入钤玒馆时，家母便是将我交在庄先生手中，跟了先生这许多日子，见过几回先生收下财物对学生另眼相看，文卿怕是不知这其中的门道得罪了先生，寒冬腊月里生着病竟还要替先生洗衣裳。凤栖家中虽不曾备什么厚礼，怕是碍着府中的面子先生不好薄待了；文卿孤身一人在学里，家中没个人照应，庄先生又是她的教引先生，那还不是由着人家摆布了！”
　　凤栖的身份在钤玒馆定是无人能及，她性子又直不会回转，如今当众说出这一篇话，如同一颗炸雷，几乎不曾将艺华堂的顶给掀了！
　　五经博士气的浑身乱颤：“好好好！我一手主持的钤玒馆如今竟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你们说得果然真切，那这学堂倒是侵染了嫌贫爱富拜高踩低那一套了，那还了得！查！彻查！凡出首者，皆带回东苑好生看护，若有伤亡唯庄危试问！庄危，禁于刑法司严加看管，明日我上报碧流城府衙，亲自将这三桩案子讲明，务必查出个结果！”

　　好好的艺华节，临到了时被这几起子破事给搅了个稀烂。
　　五经博士亲自带人将魏诚、隐慧送进碧流城衙门。
　　因庄危犯了事，学里暂将她的教引之权夺了，将我分到了左先生门下，兼梅姐姐照料，又有博士的关照，益发无人敢动我了。
　　小瑷伤得虽不重，却也是见了血，在学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晨鸢坞一直空着一床，我借机回明了先生，为照料小瑷索性搬了过去，皆大欢喜。
　　堪堪一月过去，碧流城府衙已陆续传来结果：魏诚勾结强盗意图杀人、多番强抢民女逼人致死，数罪并罚，杖一百，判斩监候；隐慧诸谋杀人，已伤，处绞刑；庄危受所监临，笞一百，流两千里。
　　魏诚一案多亏得小雪与顾姨母相助，从前那山匪头子打死不认背后有人指示，丢开手这两个月，我不知道小雪用何种手段让他开的口，主动呈来往来书信私印，物证一应俱全，总之，但凡能招的，他都吐了个干干净净。纵是魏家多方打点百般运作力求保住这一棵独苗，可顾家又岂是吃素的！独生女儿被魏诚这样欺负如何能善罢甘休，顾姨母为了云丫头气极，豁出去咬死魏家一定要将魏诚致死。刺伤小瑷一案，戴时飞虽露了马脚，无奈隐慧至死护主不曾吐口半分，到底也无实证戴时飞曾牵涉其中，加之贾淑德多方打点力保亲女，戴时飞也便全身而退，只因教管家奴不善被夺了去岁的封赏。我本意也不曾想将她如何，她母亲作下的孽，迟早有一日要亲还。
　　自此之后，凌霄戴时飞之流安静了许多，连带着汪青茗也消停了好一阵子，不敢再找我的麻烦。总算我们没有白筹划这两个月，为叶子报了仇，也叫曾欺压我们的人吃了点苦头。
　　此番魏诚当众出丑，乃是芷兰暗暗排布了相熟的公子们在宴会上给他灌酒，加之言语撩拨提起美人勾起魏诚色心，又在合适的时机将他引到艺华堂后厅撞上云丫头，魏诚吃多了酒又乍见云丫头精妆细琢，如何把持得住。戴时飞那厢，我此前多次诓她有书信将呈于五经博士面前，她必以为是小雪截下的那封，心神已慌；那晚博士又当众赞扬于我，这样的殊荣，还不够她们起杀心的，也怪道行事这样顺利，轻轻一勾便上了手。我假意在侧厅后门说要请博士前来，隐慧闻言回去报信，戴时飞心中有鬼必然要出手伤我，如此焉能不露马脚，又如何能想到这从头到尾不过是我引她上钩的一个局。庄危与贾魏两家素日交好，短短半个时辰两家的孩子都出了岔子她又怎能坐视不理，一开口便也上了套，更兼凤栖素日看她不过，上来便揭了老底。
　　艺华节是学里何等大事，在这个当口上一连出了这么多事，任谁也糊弄不过去，何况历任五经博士皆是端正之人，如今的方正方先生也不例外。借此机会闹到官府去，有了姑姑小雪顾姨母相助，便好办了。
　　此次我们三人为了拖仇家下水真真是豁出命去！
　　诸事皆在意料之中，唯有一件意外。原定是我去受隐慧的暗算，小瑷来配着我演苦肉计，引蛇出洞，不成想小瑷抢在了头里替我挨了那一刀！
　　见小瑷都过了好几日了仍旧小脸儿苍白，我心疼得直掉眼泪，还撇着嘴刺达她：“要你逞英雄，又不会功夫，若是真伤了你可怎么好！”
　　“许你逞英雄就不许我逞啊！”小瑷白了我一眼，“你本就身子弱，前阵子的旧伤尚未好，还搁得住再伤一回！左右我身强力壮，替你挨一刀也不怕的。”
　　说归说，小瑷本有血亏之症，可马虎不得，只万幸万幸伤的不重。除了每日的饮食药材，我与云丫头打发了烛荷和岫岫从家中流水似地往这里送红糖阿胶大枣参燕，吃得小瑷直吵吵反胃。
　　此时诸事已了，我与小瑷云丫头也终于到了一屋，日日起坐吃睡皆在一处。小瑷养了一个月不曾上书房，我与云丫头每日散了学便来给她讲书补习，闷了便顽笑一阵，夜夜吹了灯直聊到三更漏响，真真是人生中难得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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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呼~马上要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