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人间吻你》粥栀

1、1.1

　　2018。

　　是梦境。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28岁的伏城宛若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冷眼站在墙角处围观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狭窄的三居室。

　　一踏进客厅，映入眼帘的是老式陈旧的家具，主人平时很注重卫生，所以整个房间看起来格外干净和朴素。

　　只是本就不太宽敞的客厅此时此刻被几个不速之客彻底占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劣质香烟
　　的呛人味道。

　　他的母亲抱着手颤抖的缩在沙发上哭到失声，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庄严制服的警察。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做记录的女警不耐的抖了抖手上的本子。再开口时声音里是满满的警告意味：“林女士，请您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您的丈夫伏允之自从前晚十点离开家后就莫名消失了。我们现在怀疑他是携款潜逃，在这两天里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被称之为林女士的中年女性依旧是哀哀的哭着，半点回答问题的意思都没有。

　　旁边翘着二郎腿坐着围观全程的男人终是憋不住了，他掐灭手里的烟，站起身，骂骂咧咧的开了口。

　　“——姐你是怎么回事啊，人家警察就等着你话好回去立案呢，你在这里哭天抹泪的还有什么用？”

　　他抖了抖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拿起扔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做出一副要走的姿势，大声开口威胁道。

　　“林静你到底说不说啊，不说我他妈可就走了啊，老子一天没工夫跟你这里闲耗！”

　　他这番话说出口，一直龟缩在沙发里的女人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双手凌乱的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抓住面前男人的夹克外套便再也不肯放手：“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不能走啊。”

　　梦里的小伏城一直隐忍着缩在沙发另一端不吭声，直到舅舅开口说出那番话。
　　他愤怒的上前一把推开男人，恶狠狠地开口：“你他妈对我妈说话客气点——”

　　“嘿——你个臭小子在跟谁说话呢，我今天就趁着你爸不在的时候好好收拾一下你！”

　　男人高高的挥起手，作势般的朝伏城脸上狠狠挥下去。

　　男孩子也是丝毫不惧的高昂起头，挑衅般的望着面前男人的脸。

　　“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
　　瘫软在沙发上的林母猛地扑了上来，一把将伏城护进怀里。

　　枕在母亲柔软的怀抱里，面前的是是非非在一瞬间就远去了许多。
　　舅舅愤怒的呐喊，母亲绝望的哭泣，还有两个警察不耐又刺耳的劝架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满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画面一转。

　　大批的记者围站在学校的门口，手持着各式各样的话筒往前凑。
　　一个二个看起来像是为了正义而奋不顾身的忠义之士，实际上的他们满眼却都是对于新猎物的趣味和得到爆炸新闻第一手消息的欲望。

　　这些人根本不是传递第一手消息的正义使者，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加薪上位不惜堵到受害者学校的贪婪鬼们。

　　学校正在翻修的操场被他们踩得尘灰满天，站在边缘处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保安根本无法挡住这堆记者，他们在人堆里挣扎着，怒骂着，其中夹杂着各种机器的碰撞声和其他围观家长的指点议论声。

　　这喧嚣的一幕让他觉得分外羞耻，绝望的藤蔓不断在心里肆意生长直至长成灌木荆棘，一次又一次的猛戳着他的自尊心。
　　对未知迷茫的绝望和现实刺眼荒唐的一幕让他想吐，想就地躺下，想死。

　　为什么只有他一人要经历这些？
　　明明是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却从头到脚都是彻骨的寒冷。

　　女记者尖利的手指甲从人堆里探出，狠狠地抓住只有18岁伏城的肩膀，站在圈内的他能明显感受到指甲从肩膀一路划到胳膊肘时火辣又锐利的疼痛。

　　几十个话筒争先恐后的递到他的面前，记者们采访的语气活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伏城同学你好，据我们了解——您的父亲伏允之在8号晚上离家后便失去了踪迹，作为我们本市最大的企业家和慈善家，他的个人行程一直都被我们所关注着，有人推测他是因为无法还清公司欠下的巨额债款进而选择卷款携逃，你作为他的儿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汗滴从伏城的面部直落滑下，狠狠砸在地面的土灰上。
　　远处，挖土机的声音刺耳又沉重，一声声的仿佛掘进了他的心里。

　　我他妈的有什么想说的。
　　我的父亲一生正直，善良，怎么可能卷款逃跑？

　　我们还要一起去新西兰的。
　　他答应我的。
　　答应我的。

　　可是他死了。

　　咚咚。
　　咚咚。
　　咚咚。

　　梦醒了。

　　伏城猛地睁开眼，屋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偏了偏头，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没电了。

　　抬手，点亮了床头灯，手机充电前他特意看了一下时间，晚上九点五十七分。

　　电影杀青后自己连庆功宴也没参加就一觉睡到了现在，大概有五六个小时？

　　倒是难得的好睡眠，不过今天晚上大概是睡不着了。

　　他摸了摸自己被汗浸湿的枕套，只觉得身上也跟着黏腻的不行，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一条内裤后就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屋里很快就响起了水声。

　　因为人在卫生间，对外面的情况倒是一无所知。
　　空无一人的雪白大床上先是凭空出现了两条细长雪白的腿，接着就是腰，胸，胳膊，到最后，一身红裙的漂亮姑娘呈仰躺的姿势出现在了房间里。

　　姑娘是昏睡着的，对自己的隔空转移也是毫不知情。

　　二十分钟左右，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只穿着一条内裤的伏城随意擦了擦身子，走出卫生间的那一瞬间因为没开灯，只顾低头弄头发的他左脚趾狠狠地撞到了台阶上。

　　“操——”
　　他痛呼一声，蹲下身揉脚的那一刻挣扎着摁了一下屋内的灯开关。

　　啪。
　　房顶漂亮的水晶吊灯应声而亮，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躺在床上的姑娘不适应的晃动了一下脑袋，接着就是睡醒前的一声嘤咛。
　　片刻之后，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伏城在听见刚才的那一声轻哼后就彻底僵住了身体，他蹲在原地的身影定了两秒，接着如同迟钝的机器人一般扭过头去。

　　躺在床上的姑娘先是迷蒙着双眼看了看头顶华丽却陌生的吊灯，接着就是反射性的跳了起来！这一跳就刚好和卫生间门口的裸体男人打了个照面——

　　“啊啊啊啊——”
　　贝染此时此刻的脑袋一片空白，除了尖叫她想不到任何举动来表达她的惊恐。

　　“我的天——”
　　面前的男人也在尖叫，不过他更理智一些，先是快速的冲进浴室里披上一件睡袍，接着就是大踏步的冲了出来。

　　“别叫了！”
　　伏城不耐的喊了一句，随意打量了一下面前女孩子的衣着打扮，这才嘲讽的开口：“你又是哪个投资商送进来的？还是说是哪个小——”

　　“小明星”三个字还没说完，在看清面前人的脸时，他彻底失了声。

　　听见对面人开口，被呵斥的姑娘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打量着面前人彻底僵住的脸，她狐疑的嘟囔了一句：“诶？你怎么和我家城城长得那么像？”

　　见对面人没讲话，她又继续打量了一会儿，半响后开口：“不对，你比城城老，你应该有20多了吧。”

　　伏城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随着面前女孩子的一举一动而跌宕起伏，眼睛因为太长时间不眨都开始变得有一丝酸涩，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眼里挤不出来一丝声音。

　　“...你...”
　　他几次张嘴，也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字。

　　被对面男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了几分钟，贝染此时此刻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害怕的抓紧了手边的被子往后缩了缩。

　　“我，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

　　看着面前人仍旧是一副很激动的表情，她赶忙开口：“——真没骗你，我刚才还要去参加我男朋友的生日party，结果后来摔倒了脑子一昏眼前一黑就来到这里了。”

　　伏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激烈以免吓到对面人，

　　“你叫什么名字？”
　　“贝染。”

　　面前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回答了两个字，接着就看到对面人脸上扬起了一抹似哭似笑的表情，她吓得再次尖叫了一声，接着就被面前的男人狠狠地一把掐住脖子！

　　发生了什么？

　　贝染双手无力的抱住男人的手，其是面前人并没有使多大的力，但是心灵上的恐惧也足够让浑身发软。

　　她只觉得自己快崩溃了，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房间，才刚刚醒来话都没说过两句就被面前的大叔一把扼制住喉咙。

　　是不是要死了？
　　那也不能死得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啊，这里可是法治社会。

　　小姑娘的脸上是一副从未见过自己的震惊迷茫表情，心火上涌的伏城没有在意这些,轻声开口：“染染，我当初发过誓，再让我见到你就一定不会放过你，这样的话你就死也和我在一起了，好不好？”

　　2008.

　　贝染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周围一阵安静。
　　她晕乎乎的甩了甩脑袋，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

　　小巷子里的灯光很暗，昏昏沉沉中周围不是还有飞蛾掠过。
　　旁边是鳞次栉比的老式楼房，安静的穿堂风吹过来，贝染略觉清明。
　　垃圾桶里的垃圾很满，各类便餐盒，瓜果皮堆积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
　　最上方的尿不湿也格外显眼。

　　腿很软头还昏，但是这周围的味道也着实熏人，她不得不手脚并用的爬离了这一块儿，勉强支撑着打量了周围，不禁暗骂道这什么狗毛病？

　　不是说要给她庆生要轰趴一整夜的吗，怎么一觉醒过来就把自己丢垃圾桶旁边了？
　　酒醉时的好姐妹，酒醒时的杀父仇人？

　　远处有零碎的脚步声靠近，少年大大咧咧的嗓门顿时震碎了周遭的一片沉静。

　　“阿城啊，你确定今晚贝染能和你一起出来玩吗？她妈不是一向管她管得很严吗？”

　　被叫做“阿城”的人给面子的没答话。
　　反倒是跟他周围的男生笑骂一句，接话：“操，你他妈也不看看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阿城的生日诶，她身为阿城的女朋友能不来？”

　　“也是啊，那我们就去巷尾等着吧，她应该也快出来了。”刚才的男生觉得有理，便不再多说。

　　阿城？
　　哪个城？
　　成，呈，城，程？

　　贝染靠在墙壁上，只觉得满心的惊恐与害怕，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这到底是哪里？

　　她慌张的朝四周摸索着，听着着那群人的脚步声越发临近，她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
　　......

　　彻底想起来了，钱包被扔在了包厢沙发里，手机在party一开始就被扔进了酒杯里，现在应该成功进水了吧。
　　真好。

　　“日了——”
　　她低低骂了一声，愤恨的抬手，朝着地上就是泄愤似的狠狠一掌。
　　啪的一声，很清脆。

　　火泄完了，人也清醒了，那堆人也发现她了。

　　“贝贝贝贝——啊——”
　　孟子俞第一个发现垃圾桶旁边坐着的贝染，他颤抖着手指向那边，只觉得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了。
　　黑发凌乱的披在女生的后背上，加上那一身红裙，坐在地上的贝染倒颇有一丝女鬼像。

　　叫的什么玩意？
　　一路上的叽叽喳喳大吼大叫终于成功激怒了某个人。

　　手插兜走在最后一个的男生不耐的开口，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冷意，“您她妈一天在这里baby什么baby，想唱歌的话就给老子憋会儿.”

　　本来今晚就很心烦，结果还有人在那里不停的叭叭，简直就是欠练。

　　周围人顿时乐不可支的捂住嘴，只怕笑声太大要挨骂。

　　孟子俞只觉得自己满心都是委屈，愤愤抬手指着那边的人影道：“不是啊伏城，我是说那里的人是贝染。”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是一惊。
　　本来以为这姑娘不会出来，没想到人家早早的就等好了？

　　原本插兜歪站着的伏城瞬间站直，顺着孟子俞指的方向望过去，女孩子低垂着的侧脸格外熟悉。快步走到女生面前，男生蹲下身温柔道：“贝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嗓音足足让在场的其他人浑身掉下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原来他都是用这种语气跟贝染讲话的啊。”
　　孟子俞心塞的开口。

　　周围人都没吱声。

　　坐在地上的贝染先是被男生嘴里的那句“伏城”吓得抖了一下，接着就是连滚带爬的想离开这块地，可是她这边才刚刚有动作，伏城就已经把她扶了起来。

　　那动作岂止是小心，简直可以称得上怜惜。

　　贝染简直心肝脾脏都快吓跳出来了。
　　如果找一个词语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就是如鲠在喉，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屁滚尿流。
　　咳，最后一个不算。

　　见面前的人一直在止不住的发抖，伏城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一把把贝染揽进怀里。

　　“为什么一直不抬头看我？。”

　　贝染战栗着靠进对方怀里，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发现了点事。

　　伏城这个声音...不对呀...
　　印象里的他声音哑成这样是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他简直就是一个混混少年，打架，抽烟，不学无术。
　　嗓子也是那个时候被烟熏坏的。

　　可是自从他当明星之后就戒烟了，嗓子明显比现在清朗许多，就算沙哑也只是那种性感诱人的男低音。

　　还有伏城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对啊...
　　难道不应该是听见自己的名字就举刀来砍吗？怎么还能这么温柔呢？

　　贝染狠了狠心，终于颤巍巍的抬起了头。

　　“怎么了？”
　　伏城轻轻挑起面前人的下颌，面色轻佻，又不知道从哪本傻吊言情杂志上学来的动作。

　　眼前的贝染长发披肩，红裙白球鞋，就是标准的学生气打扮。
　　再努力辨认一下五官。
　　这一对视又让他看出了端倪。

　　女生柳眉凤眼，鼻梁秀气挺直，嘴巴小且翘。
　　是她。
　　可是气质不一样了，如果说印象里的那个是见人自带三分笑的盈盈淑女，那么面前的这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

　　像是女孩子长开了的模样，还画了淡妆，一双眼睛又挑又亮，更显得人楚楚可怜又分外妖娆。

　　几个小时不见贝染就长大了？
　　甚至有点老了？
　　他是快瞎了吗？
　　脸盲症是不是都严重到认不清贝染了？

　　...

　　贝染也被面前人吓得半死。
　　这这这....明明就是高中的杀马特伏城啊！

　　破洞裤配上黑T，耳垂上醒目的银色耳钉戴的比女生还骚气，当时的他为了耍帅特地把自己剃成了寸头，叼根烟往十七中门口一站都不会有人主动靠近。大家都知道他伏城十七中的恶霸，家世显赫，为人张狂好事,仗势欺人做的也很是优秀。

　　可是只有贝染知道，他这么张狂是有原因的。
　　他脸盲，认脸的过程比较复杂，哪怕是贝染也是在他身边晃了将近两个月才让对方知道自己。
　　所以他看人还是保持着先看打扮和身体细节再看五官的习惯。

　　贝染心里大骇，面上却不显半分，一把搂住伏城的脖子，脑袋倚靠在他的胸前不让他看清自己的脸，尽量模仿着高中的说话语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伏城意外于她的主动靠近，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的胸肌，笑道：“现在，晚上十点啊。”

　　“......”

　　贝染无语，接着问：“几号？几几年？”

　　面前的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依旧是诚实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2008年6月8号，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你不是答应我会陪我一起过吗？”

　　伏城把面前僵硬住的人稍稍推离，看着她的脸小心试探道：“你是忘了吗？那你画了这么漂亮的妆是要去哪里啊？”

　　听完他的话后贝染差点笑出声。

　　见识短浅的小伙子没见过姑娘化妆吧，一个普通的日常妆就觉得漂亮，等她哪天画一个气场全开妆简直就能slay全场好吗！

　　不过他刚才说了什么？

　　2008年6月8号？

　　这是...
　　这是...
　　这是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