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雪清风》媉紫极

35、恶梦

　　夜深人静。
　　萧笑梦见自己坐在副驾上，车正沿着青海湖疾驰。天空碧蓝如洗，连云朵都少见，强烈的紫外线没有遮挡，大喇喇的刺在身上，萧笑压低了帽檐，以这地方的海拔，可不只是晒黑了就完事，搞不好斑点和皱纹都会出来。碧蓝色的湖水波光潋滟，沿湖金灿灿的油菜花开得热烈，偶尔路过几个全副武装穿着花花绿绿的贴身运动服的骑行者，一眼望去整个画面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七月流火的天气里，青海的气温却正是舒服的二十度出头。怕晒只开了后排的车窗，车子飞驰在高速公路上，带着湖水腥气的风拂面而过，清爽宜人。
　　车子开得很稳，驾驶座上的男人左手夹着烟，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空出的右手摸索着握住副驾上萧笑的手，眷恋的摩挲着。
　　“笑笑，咱们说好的，今年咱们去青海避暑，陪你看青海湖的油菜花，茶卡盐湖的玻璃之境，还有你心心念念从没去过的沙漠。笑笑，你开不开心？”
　　萧笑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是她最爱的温文尔雅，不自觉的露出个甜蜜的笑容。
　　去年盛夏时她怕热，整天宅在空调房里，受了凉，每月到了姨妈期都痛的满床打滚。托人找了个老中医调理，开了一个月苦兮兮的中药，一天两顿的喝。
　　她半是怕苦半是撒娇，气哼哼抱着他精瘦的腰身，脸埋在他胸口，不肯看那黑浓的汤药一眼。扑鼻而来好闻的清淡男香，是木质香调的尾香，淡淡的诱人。
　　他无奈的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环着她的腰，哄她的声音比摇篮曲还要温柔。

　　画面一荡，碧蓝色的湖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
　　“温延，导航还是没信号吗？”萧笑感觉到一滴汗水越过睫毛扎的眼睛生疼，嘶哑的嗓音透着绝望。
　　“乖，别怕，我们先休息会，到了晚上有了星星了，我们就认得清方向了。”俊雅的男人舔舔干的裂皮的嘴唇，一向镇定的表情中也藏着几分无措。
　　“温延，我好渴，我记得包里还有几瓶矿泉水，我喝一口好吗？就一口？”
　　“不行，我们还不知道要困几天，不到坚持不住不能动那些储备。”
　　“好吧，我再坚持一下。”
　　日落，又日出。
　　萧笑渐渐对时间流逝失去了感知，她只觉得烈日下藏在防晒衣下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不知多久没喝过水的嗓子，像是刀锋划过一样，干哑生疼。饥饿的胃已经痛得失去知觉，看到自己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心底甚至冲动着想要咬开，只想有点液体滋润喉管。
　　萧笑有些绝望的拉住温延的衣摆：“让我喝一口水吧，求求你，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体力的严重流失让萧笑每个字都说的艰难，阳光下萧笑看不清温延的神色，她只知道，再没有水分和营养的摄入，她可能就真的不行了。
　　车早就没油了，两人只能弃车步行。
　　面包，肉干，矿泉水，都还在背包里。拎在温延手上，从下车那刻起，即便是睡觉温延都没松过手。
　　萧笑只觉一时晕眩，软软的跪坐在沙地上，水，她只想要一口水。
　　恍惚间温延俯下身，一个轻如羽毛般的吻落在萧笑唇间，停顿了几秒，温延含着萧笑的嘴唇猛地咬了一口，鲜血从萧笑的嘴唇上流出，她下意识的舔了舔，腥气的液体流入喉中。
　　温延一根一根的掰开捏着他衣摆的手指，几天的风餐露宿让他曾经最爱的纤纤十指变得粗糙干裂，萧笑摇着头：“不……”
　　温延顿了顿，不容抗拒的掰开她的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要你了。”
　　萧笑的眼前有些模糊，看着熟悉的背影掂了掂背包，一滴水一口粮都没给萧笑留下，走的坚定决绝。
　　广袤无人的沙漠里，温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沙丘背后。万籁俱静，只有风呼呼吹过耳边的声音，萧笑仰躺在沙漠里，眼泪断了线一样浸出，最珍贵的水分争先恐后的从体内流失，萧笑没有一丝动容，绝望如黑暗般把人淹没，只剩麻木。
　　“不，不，别抛弃我……不……我不想死……”

　　猛地睁开眼，萧笑看着天花板上白色吸顶灯，呆滞了几秒才神魂归位，只是个梦，她在家里，在自己的床上。没有沙漠，没有干渴，没有眼睁睁看着生命力流失。
　　心跳的剧烈，萧笑楞楞的摸了把脸，一手冰凉的泪水，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有些沉郁的叹了口气，难以名状的各种情绪纠葛在一起，压的人喘不过气。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这样从梦中惊醒，萧笑起身到餐厅倒了杯温水，捧着透明的水晶圆杯站在阳台上，慢慢平复着心境。

　　这几个月来，状况频出，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失眠、噩梦、早醒甚至半夜惊醒，都是家常便饭。少之又少的睡着时，周遭一点点的动静都能惊醒她，手机每到晚上都调成了飞行模式，萧笑不愿受到额外干扰。
　　深色的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城市里鲜少看得见繁星满天。大漠孤烟直，繁星落日都只存在于梦境中，温水一点点流过喉管把热量传递到四肢百骸，僵硬的身体似乎舒缓了些，但过于真实的梦境，那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孤寂感依旧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萧笑打开手机关掉飞行模式。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声音突然响起，萧笑连忙调了静音，这个点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微信？
　　00:15
　　卫薄寒：你睡了没？豆包一直哼哼唧唧不肯消停，它是不是病了啊？
　　00:30
　　卫薄寒：我要吐血了，我一关灯豆包就跳我床上！我把它关门外他就不停挠门！怎么办啊！
　　00:35
　　卫薄寒：我说你养猫那么久，怎么忍受这些得寸进尺的家伙的？
　　00:42
　　豆包又钻我床底下去了！！！
　　……
　　萧笑一条条认真看过，唇边不自觉的带出几分笑意：“你不会把它关到阳台或者其他房间吗？”
　　真是傻子！
　　叮~
　　对面秒回：“关哪它都挠门！那声音太刺耳了！”
　　萧笑看了眼时间有些惊奇，02:25？
　　“你怎么还没睡啊？”
　　“豆包睡觉打呼噜！”
　　萧笑噗嗤笑了出来，回复还没打完，微信界面就切到了语音，萧笑也不知道怎么了，没犹豫就点了接听。或许是刚刚的梦境让她急切的想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摆脱那种绝望的孤寂和恐慌。
　　“你怎么也醒着啊？”卫薄寒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几分困倦，尾音软软的，像是带着撒娇的小勾子。
　　“嗯，睡了一会又醒了。”
　　“哎……我昨天就没怎么睡成，看样子今天又是个不眠夜啊，你说豆包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定的狗窝今天送到了，它怎么都不肯睡，非要跳我床上跟我一起，你说它这是什么毛病？折腾了一晚上，我一赶它，它就往床底下钻！你知道吗？我今天晚上抬了四次床！四次！老子去健身房撸铁都没这么累过！”
　　卫薄寒看起来是憋狠了，得着萧笑就开始絮絮叨叨不停。
　　“好不容易把它踢下床，这会在窗台下睡着了！可你能想象吗？它一只狗，睡觉居然还打呼磨牙！震天响有没有！我现在只想把它嘴捂上！”
　　萧笑轻笑出声，卫薄寒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有些羞赧，这幅告状的样子，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一时间，手机里只剩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卫薄寒捏着电话的手紧了紧，觉得脸上有点烧：“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萧笑眼前几乎可以生动的勾勒出卫薄寒和豆包斗智斗勇的样子，烦闷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没有，反正我也睡不着。”
　　“做噩梦了？还是失眠？”微微皱了皱眉，卫薄寒语气透着关心。
　　“没事，老毛病了。”含糊不清的一语带过，萧笑不欲多说，哪怕卫薄寒在新加坡时曾全程听到了她和温延的纠葛，她也不想把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再讲一遍，徒增烦恼。
　　都说倾述是最好的发泄。但萧笑却觉得，有些事，提起不过是反复加深自己的印象，说得多了，就像祥林嫂，永远陷在痛苦的过去，无法自拔。
　　卫薄寒沉默了几秒，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道：“想不想出来喝一杯？小酌怡情，微醺助眠啊！”
　　萧笑愣了愣，失笑道：“这个点了，你不知道上海酒吧全都要求最晚两点歇业吗？”
　　卫薄寒在黑暗中弯着唇：“这你别操心，我来找地方，你换个衣服，二十分钟后你家楼下见啊！”
　　不用了……吧……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对面就已经利落的挂了电话，萧笑无奈的摇摇头，对卫薄寒的提议心底蠢蠢欲动，白天跟陆齐生的见面还是扰乱了心绪，这样的时刻，她确实需要一些热闹挥散阴云。

　　卫薄寒穿了件素面的白T恤，下身随意的套了条休闲大裤衩就出现在萧笑家楼下。满身上下除了只手机，连钱包都没拿，一看就是偷偷摸摸匆忙间出的门。
　　察觉到萧笑打趣的目光，卫薄寒摸摸鼻子：“好悬没吵醒豆包那祖宗！”
　　萧笑理解卫薄寒初养宠物的手忙脚乱，没再嘲笑他，贴心的点点头：“嗯，我不如你，我一开门花卷差点窜了出来。”

　　卫薄寒找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酒吧，而是24小时营业的海底捞。
　　凌晨的火锅店没有记忆中的拥挤，熟练了勾了火锅好拍档黄喉鸭血鹅肠和毛肚，又加了盘羊肉和肥牛，卫薄寒把点单ipad递给萧笑：“你看看想吃什么再加点。”
　　不客气的又添了一串，萧笑对海底捞印象最好的就是每个菜品都能点半份，即便种类选的再多，都不怕吃不完。
　　卫薄寒经历丰富口才又好，刻意捡着些旅行中的趣事跟萧笑聊，配着热辣辣的火锅，冰凉沁脾的啤酒，梦境里灰暗晦涩的那些阴影慢慢被眼前切实生动的热闹驱散。萧笑眸中透着暖色，这么多次的夜半惊醒后，这是她心情最轻松的一晚。
　　即便卫薄寒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她心里也由衷的升起一股感激之情，绝望中醒来，有人陪伴的感觉好温暖，仿佛从冰凉的死地回到了烟火气十足的人间，以后要对这个幼稚的大傻子好一些，萧笑心里默默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