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我》修贤

1、全一章

　　我叫郭圣通。
　　父亲早逝，母亲是知书达理的贵女。舅舅是声明远扬的真定王。自小我便锦衣华服，受尽宠爱。
　　一日，舅舅把我唤到跟前，问我愿不愿嫁给那个前几日来府造访的叫刘秀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我曾见过一面，当时我正在舅舅家后院中的凉亭里追一只兔子，忽闻喧哗之声，抬头便见一帮身着铠甲的兵将越过长廊，往舅舅家的正厅而去，其中走在前面一位男子尤为显眼，他身姿颀长，虽风尘仆仆，仍掩不住光华霁月，倜傥无双。
　　我素知舅舅家门客众多，便随口跟身边丫鬟说一句:“这几位先生倒是看着面生。”丫鬟们小道消息最是灵通，且不说那消息可信与否，倒也是知无不言。
　　从丫鬟的口中我隐约知道那位年轻人打了败仗，想与舅舅合作，借他的兵一用。
　　外宅之事我并不感兴趣，唯一吸引我的事情是丫鬟说那位先生便是曾当众说出“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刘秀是也。后来也听说他的确是娶了那阴姬，这件事引起了我的兴趣。
　　在这后宅之中，整日闲来无事，最是爱偷偷看那郎情妾意的话本子，也难免羡慕一番。
　　此刻舅舅问我愿不愿嫁给刘秀，我脑中想起那俊逸潇洒的身影，想起他温和的眼神，终于羞涩地点了点头。
　　他待我很好，很温柔，后来我怀了身孕，与他更是相敬如宾，原本我以为这便是幸福了。直到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原配，阴姬丽华。
　　那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那一刻我从刘秀的眼里看到了深情眷恋，那是久别重逢之后地负疚和痴念。原来他在面对她时竟是这样的。
　　后来刘秀称帝，在选后一事上却出了些岔子，他属意阴丽华，然而阴丽华却百般推辞。刘秀终于决定封我为后。册封大典上，我端庄持重，母仪天下，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望着下方跪着的群臣百姓，那双眼里饱含深情隐忍，我垂眸望去便看见了那抹身影，又是她啊…
　　我认不清那一刻心里是喜是悲。我爱上他，本就源于他对别人的温柔。可这一刻，我却恨极了他的温柔。
　　此后我便收起了那些可笑的小心思，专心治理后宫。
　　某日我正在房中小憩，听得外面一众小黄门及宫女喧哗惊呼声不断。不得好眠的我皱了皱眉，命人前去打探出了什么事，得知那位阴姬小产了。
　　我震惊地赶去探望，进得寝殿，便见一身玄色朝服的刘秀守在床侧，没想到他一听说她小产便撇下满朝文武大臣，急切赶来。
　　我看着她虚弱地躺在床上，生无可恋。我看着他心急如焚，温言软语。
　　过了许久，他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侧身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带着愤恨，带着毁灭。我下意识被他的眼神震慑地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一些东西从我的脑海中闪过，却又快得抓不住。
　　从此以后，刘秀再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他对我仍像是多年前那个翩翩佳公子一样的温柔。而自此我与阴姬也在孕育子嗣一事上保持了默契的一致。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数十载，我这皇后也要当到头了。
　　我因在度田一事上与刘秀起了争执，他便一怒之下起了废后的心思。
　　那黄门当着大庭广众一条条宣读我如何不贤，如何善妒，如何勾连外戚。最后给了我一个沛太后的虚名。
　　终于他还是为她夺回了本就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
　　与他毕竟做了十数年夫妻，我知他性子淡泊，心地宽厚，不忍将我赶尽杀绝，这也许是他为我留下的最后的温柔。
　　我跪在椒房殿冰凉的地上，身冷心更冷。呵，原来这么多年，对于他们来说，我就是一个擅自闯入的强盗，无论是情还是权，我不过是霸占了原本该属于她的。
　　我累了，也老了。如今我时常看着花园池塘里的锦鲤出神，想着也许这前尘种种不过是我做的一场荒唐的梦。梦醒了，我还是王府里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大小姐，偶然在舅舅家的花园中见到几位身穿铠甲地将士，当时的我正专心追一只兔子，匆匆瞥了一眼便转身跑进了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