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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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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鸣那双眼睛宛如纯净的琉璃,承接着无瑕的白月光,稍一对视,似是向着对面的人倾泻出涓涓月华。荀非雨顷刻间就闹了个大红脸,身体比言语先一步行动,当即便一拳擂在宗鸣背上:“……咳,少说批话。”
那拳头不轻不重,力道就像隔靴搔痒,宗鸣退开半步翻了个白眼,眯着眼睛说:“但我不反对你的提议,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交换?”荀非雨愣住,他顿住脚步凝视着宗鸣的脸,“我还有时间听你的理由吗?”
“当然,”宗鸣微微颔首,往前走了两步,鼻尖浅浅擦过荀非雨的耳廓,“我悄悄告诉你。”
空气中暗香浮动,白雾从宗鸣两袖间生出,慢慢爬上荀非雨的脊背,蒙住了那一双湛蓝的眼睛。宗鸣伸手扶住荀非雨僵硬的身躯,眼神登时一凛。只见他身后的蝴蝶不再振翅,竟是被凝固的琼枝穿刺扎入,生生变作一棵雪白的蝴蝶树。
“在这里等我,”宗鸣轻轻搂了搂荀非雨的肩,身形逐渐在白雾之中溃散,“不会很久的。”
当夜将近十二点,国道附近的树林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风吹叶响,数米高的树冠之上飞鸟不断振翅而出。为首的男人一身劲装,从头到脚一水儿墨绿色,连面上都摸了层看不清五官的油彩,陆沺紧随其后,而在那树杈之上似有生物跃动,扰得黄叶坠地纷纷。
三人脚程极快,不出几分钟,便顺着脚下的漆黑的车辙找到了一辆侧翻的旧奥拓车:引擎盖翘起冒烟,前后两窗皆碎,满头华发的司机歪倒在地,脖子上插了块儿尖锐的玻璃。离这车不足十米的地方散落着一滩鲜红的血,滴落状的血渍朝林地深处蔓延。
“队长。”还是那张娃娃脸配合着冷漠的语气,陆沺蹲下身,伸手蘸了蘸那滩血,“还是热的,没跑远。”
被唤作“队长”的男人眉尾轻抽,淡笑着说:“你和左霏霏顺着血迹追过去,务必将其逼到目标地点。终于没有来迟一步……我留下,向分部长汇报情况。”
妖监会西南分部先遣队只有三个人,队长谭嘉树,副队长左霏霏,队员陆沺。目送陆沺和左霏霏消失在林中,肩扛AS50狙击步枪的谭嘉树才背靠在树干上,从兜里摸出两只剪出了翅膀纹路的纸蝶。他戏谑地环顾现场,好不容易才收起笑意,正声对纸蝶说:“报告分部长,已发现车祸现场……有霏霏在,不用担心。”
这天晚上八点,先遣队三人便已经抵达双流机场,明漪当即指示三人前往市二医院。九点五十,三人徒然对着空荡荡的病房皱眉。好在左霏霏追踪能力出众,愣是带着另两人一路追至国道,这才发现了车祸现场。
司机那不同寻常的衰竭状态正符合殷知对阵法的猜测,谭嘉树单手轻敲枪杆低低地说:“这片林地正好通向两山之间那座废弃垃圾场。岳家叔叔,一个乙级,两个丙级都不足以解决这次的任务目标吗?……好,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位置。”
只见他略略皱眉,飞身跃入林中。四川盆地多山,那座垃圾填埋场位于两座矮山的夹缝之中。明漪吩咐自己尽快找到制高点,谭嘉树好不容易才寻见一处半腰上的平坦草地。他轻车熟路架设好狙击步枪的支架,单手甩下背包,取出其中的MK-4型鹰眼测距望远镜。视野中没有树木遮蔽,正好足够俯瞰整个垃圾场的全貌。
那是山谷之间的平地,三米高的围墙圈着废弃的垃圾填埋坑洞。左侧的铁门旁建有一栋三层红顶小楼,里头堆积着破烂的废车废铁。填埋坑大约有数米深,一旁停着一辆生锈的挖掘机,坑底尽是散发恶臭的垃圾。不一会儿,铁门被一个仓皇的身影推开,那个人影惊慌失措,竟跳进了填埋坑。
而这时,距离填埋坑不远处的林地已经产生异变。贴近地面的树根处滚起阵阵翻涌的白雾,宛如水流朝着废弃的垃圾场蔓延。
谭嘉树不由得迟疑了几秒,他皱眉对着那只蝴蝶低声说:“目标即将就位,陆沺、左霏霏抓紧时间后撤到安全距离。”
“没有人,撤退!分头找!”陆沺忍着疼痛故意提高声音,甩出叶鞘制造出混乱的脚步声。树林中闪过一双金黄的瞳孔,只一晃便随着陆沺的脚步逐渐隐去。
浑身赤裸的潘雨樱蜷缩在硌人的垃圾之中,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往外渗血的口鼻。直到外界的脚步声消失,她才张嘴重重地喘了口气。恶臭的气味呛得她连声咳嗽,声音却让她的神情更加慌乱,好像生怕那一点儿响声惊动了暗处的追踪者。好一会儿,垃圾填埋坑底部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扎满玻璃渣的手从一堆白色塑料袋中伸出来,其上的伤疤在昏暗的夜里发出黯淡的红光。
原先盘旋在垃圾场上的蝇虫纷纷坠地,而插着玻璃的皮肉竟然蠕动起来,呕吐似的排除了身体里的玻璃。带血的伤口缓慢地愈合着,潘雨樱用力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上的垃圾,久违地大口呼吸着郊外的空气,并不像记忆中那样清新,甚至比从前更加肮脏恶臭。
她浑身因寒冷剧烈颤抖着,脸色泛出死一样的蜡黄。好一会儿,潘雨樱才挣扎着坐起身,微微张开双唇,伸出两指战栗地摸向自己的舌根。细看之下,舌根处赫然有一条锯齿状的红线,指尖轻触便激发了潘雨樱记忆中的疼痛: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她,拿着一把手术刀,随时要再次割下自己的舌头。
好似触电一般,她的身体剧烈一抽,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胸腔里那颗心脏乱了节拍,时轻时重地泵出血液,下肢瘫软双唇抽动,甚至控制不住嘴里流出的唾沫。她的双手死命地扯着自己脆弱的头发,强烈的濒死感使潘雨樱屡屡干呕。
鲜血,尸体,撞击的轰鸣,刺耳的奸笑……破碎的画面一帧又一帧在她的眼前跳动,她却像一片飘在湍急河流上的树叶,抓不到任何方向,只能在惊恐之中不断打旋,生怕自己下一秒会沉没。良久,她才从地上站起来,低头嗫嚅着听不清文字的絮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这时,一声婴啼却打断了潘雨樱的絮语。那声音又轻又细,像一只快要死去的幼猫。潘雨樱顿时僵住,蜡黄的脸上浮起一丝厌恶,她不想去管,那背后的哭声却越来越响亮。逃亡已经将潘雨樱的精神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猛地抓起地上的矿泉水瓶向源头砸去,哭声渐小,自己心头却涌上酸楚。
身后的黑影蜷缩在一堆黑色塑料袋上,潘雨樱满脸是泪,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垂头将那个看不清五官的阴影抱入怀中:“孩子,我的,孩子……”
“妈妈在这里,不要怕……”她晃着手臂,泪如雨下,“宝宝乖,我们就要安全了……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别哭了……我叫你别哭了!”
小小的一团,甚至不足两斤,捧在手里就像拥着一团坚冰。那孩子尚未睁眼,只能微微蠕动嘴唇,甚至都不能发出除哭声之外的声音。它腹部上的脐带与潘雨樱的xia体相连,向四周掉落着黑晶似的碎屑,凝结的鬼气缠绕在母子二人身上,迷迷蒙蒙好似下起了一场苦雨。
而此刻应该就位的天狗却根本没有出现,谭嘉树正欲向明漪报告,纸蝴蝶却被白雾沾湿了翅膀,无力地垂落在地上。他立刻举起测距镜,却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灰眸,下一秒,手状白雾飞速向他袭来,生生击碎了目镜的玻璃。
独步于林间的宗鸣勾起嘴唇微微一笑,缓步上前推开了生满薄锈的铁门。浓雾裹挟着他的身躯,逐渐攀爬上院墙,一步步向填埋坑靠拢。他的行动没有任何声音,踏在塑料瓶上的脚步甚至没有引起任何弯曲——仿佛这人踏在空气之上,或是没有任何重量。
比起潘雨樱,鬼婴更先察觉到周围的变化。那孩子仰头嚎哭起来,鬼气自他的口鼻之中溢出,这才惊醒了沉浸在幻觉之中的潘雨樱。她惊恐万分地睁大了眼睛,立即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孩子:“你是谁!”
嚓的一声,宗鸣在大雾中点燃了打火机。凭依在他面颊上的白雾被火光驱散,嘴里的卷烟因潮湿冒出大量的烟。他仰头吹了一口气,垂下眼皮俯视着潘雨樱的样貌:脚踝到胯骨的长痕似是一刀所就,线条流畅到令人发指,一圈又一圈地向上缠绕,宛如依附在皮囊上的枷锁。
不知为何,宗鸣却想起了易东流,那个人也曾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蜷曲在一片污秽之地,眼神满是戒备地问着“你是谁”。他注意到了女人身上那黯淡的红光,阵法显然还在运作,恐怕不到十分钟,这垃圾山里的老鼠都要死绝户。宗鸣懒于去想潘雨樱遭受了什么,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那个“他”自然是荀非雨,想到这里,宗鸣不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他右手伸出二指敲了敲自己的左前臂,提示似的说:“他两只手都有青色纹身。”
“那个人……”潘雨樱一阵惊喘,她的精神状况肉眼可见的混乱,碎发缠在十指之中,脸上也全是血淋淋的抓痕。女人捂着xiong口,唇角颤抖着向上勾起,神情又惊又喜:“那个人给了我手机!你,我记得你,你是那个人的同伴,你在他的旁边!他说过会来……救我。他,为什么没有来?”
“你说呢?”宗鸣似笑非笑,“潘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不知道……”潘雨樱眼神中尽是疑惑和无辜,就像是根本没有做过将荀非雨骗入陷阱这种事。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盈于睫,字字斥满求生的迫切:“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
断句奇怪,神情慌乱,呼吸声时而粗重,时而无力,如果早有这演技,也不至于沦落到十八线,处处被人诟病。如果荀非雨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做?宗鸣漫不经心地掸掉烟灰,脱下大衣扔向坑底的潘雨樱:“穿上吧,他会怕你冷的……要我怎么相信你呢?你自杀那么多次,来救你,我倒害怕给你添麻烦。”
那女人立刻抬起头,堆起笑脸接住外套,忙不迭裹在怀中的鬼婴身上:“谢……谢谢,你有什么条件,救我,求你了!”
“我没有什么像知道的,”宗鸣摇摇头,“他想知道你变成这样的原因。”
她痴痴地笑了好一会儿,混着鲜血的红泪不断落在荀非雨那件黑色外套之上:“我……我不记得了,”忽然,她扬起头大声地冲着宗鸣哭喊,“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其他呢?钱!我有很多钱!我可以全部,全部给你,只要你能救我……我只是想活下去,他说我可以活下去……”
“我不需要钱。”
“身体,要我,陪shuui吗?”
“……什么?”
潘雨樱双手凑着胸前,手掌相互摩挲着乞求,嘴里的话却越来越难以置信:“几个人都可以!……你想怎么玩?迷jian?lun jian?装成处女?……你不要不说话,救救我吧!”
宗鸣听到最后一句才嗤笑了一声,清脆的鼓掌声像是耳光扇在潘雨樱脸上:“可惜啊,没人想救你的命。”
他笑弯了腰,双目如钩直刺向潘雨樱,“你已经被放弃了,潘小姐。只有我的狗把你当成人来看……你却把他骗进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