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业务司》油钵

18、第 18 章

　　宿醉后往往起得更早，吴烨还没到中午就醒了。他捡起地上的外套，掏出早就没了电的手机，刚充好电，一条信息就跳了出来。

　　周飞扬：“从今天开始跟我一起工作哦，起来了之后直接来陶芙雅家。”

　　吴烨看着手机，发了好一会的呆。跟周飞扬一起工作，是他安排的吗？

　　想到秦述，吴烨心底又冒出一股怒火，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便起身洗漱去了。

　　狭小阴暗的卫生间里，吴烨站在洗手台前，朝脸上泼了一把冷水，像观察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从自己的脸上，他看到了父母的影子。

　　柔和的眼睛像母亲，特别是那一对浅色的眸子和浓密的睫毛，挺直俊朗的鼻梁像父亲，中和了眉眼的温柔。

　　已经七年了。

　　吴烨原以为时间已经冲淡了那种痛苦，直到昨天，当秦述扒开自己的伤口时，他才意识到，父母早逝的这根刺，永远都插在心口。

　　他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那人踩到了自己的雷区，碰到了自己最深的伤口，不可原谅。

　　———

　　周飞扬和小亮站在公寓大堂，身高体长的两人格外显眼。

　　小亮怎么还在？不是让他撤了吗？

　　吴烨快步走过去，“飞扬姐。”

　　周飞扬回头，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苦恼，“你来啦。”

　　吴烨问：“怎么了？”

　　“电视台的录制时间定了今天。 ” 周飞扬无奈地抚了抚额，“但是陶芙雅这边始终不松口。

　　“那现在怎么办？”

　　周飞扬看了看手表，“还有几个小时，实在不行，让小亮上。”

　　啊？小亮？吴烨惊讶地看了一眼愣头青一样的小亮。

　　小亮腼腆地笑了笑，“用我们警方的名义发寻人启事，我得去接受接受采访。”

　　“上电视？”

　　连对着他笑一笑都会脸红的人，还要去上电视？警方难道就没人了吗？

　　“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其他人都不愿意呢。”小亮抓了抓脖子，看向周飞扬，“而且，只要能帮到飞扬……”

　　“吴烨，要不你上去吧。” 周飞扬立即打断了小亮的话，警告性地白了他一眼。

　　“我？”

　　“嗯，你跟陶芙雅接触过，可能她不会那么抵触。”

　　这也是周飞扬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因为她也想不通，连巧舌如簧的王美琪都搞不定的事，秦述为什么会让话不多的吴烨上。

　　吴烨没有准备，一时手足无措，“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有B计划了。”周飞扬瞟了眼小亮，“你最后再试一把吧。”

　　既然周飞扬都这样说了，吴烨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吴烨站在陶芙雅的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叩门。意外的是这次陶芙雅很快就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的是吴烨也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往里走，吴烨也只好跟着进去，自己带上了门。

　　陶芙雅往沙发上一坐，眼神涣散，一脸的死气沉沉。距离上次见面不过短短两天，她就像是被什么抽走了生命力一样，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吴烨小心翼翼地在沙发另一端坐下，目光刻意避开陶芙雅。他缄默地盯着窗边的盆栽，仿佛要把那盆盆栽盯到开花。

　　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呢？

　　许久之后，陶芙雅终于先开口，声音里含着几分克制的怒意，“已经两天了，你今天来不是来跟我说已经找到她了吧？”

　　吴烨知道陶芙雅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彻底引爆她的情绪。

　　“很抱歉，我们还没找到她。”

　　陶芙雅厉声道：“那你们还来跟我谈什么？”

　　吴烨心里有些忐忑，咽了咽口水，诚恳看向陶芙雅，“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一起找到真凶。”

　　陶芙雅脸色难看地干笑两声，“别骗我了，我已经猜到了，害死她的人已经被那场火烧死了。”

　　吴烨：“你猜的没错，林娇很有可能是那四个人害死的。但不一定只有他们四个。”

　　林娇还在蛰伏在人间，她的仇还没报完。

　　“而且，只有弄清楚真相，知道林娇到底为何而死，让所有凶手归案，才算是还她一个公道。”

　　陶芙雅声音一变：“公道？”

　　引线已经烧到了尽头，炸弹瞬间嘭的一声炸开，陶芙雅彻底失控了。

　　她面容狰狞地朝吴烨嘶吼：“这个世间对我们就从来没有过公道，现在人死了你说给她一个公道？”

　　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破耳膜，空气中还弥漫着爆炸的硝烟。

　　就在这时，吴烨突然提高音量，声音清亮而沉着，像一记重锤，“所以就让她不明不白的死掉，是吗？”

　　陶芙雅的嘶喊瞬间止住。

　　“因为活着的时候已经够卑微了，死也要死得卑微，是吗？”

　　吴烨直视着陶芙雅的眼睛，却从中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慌乱。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他沉思了片刻，说：“其实，你拒绝是因为恐惧，是吗？”

　　陶芙雅的表情一滞，带着一种被揭穿的慌乱。

　　看来是了。

　　吴烨继续说：“害怕即使做了一切，到头来还是无用功。”

　　“害怕在余下的人生里，活在所有人的怜悯和同情中。”

　　“害怕这种伤痛，会伴随你一生。”

　　听到这些话，陶芙雅别开了头，身体微微抖动起来，啜泣着说：“就算我做了这些，她也回不来了……”

　　吴烨：“因为无法改变现实而选择什么都不做，是一种逃避。”

　　“对！我是怕。” 陶芙雅猛地转过头来，“我不敢面对那些镜头，我怕别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把我珍视的东西当作谈资。”

　　吴烨：“大众是健忘的，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终究会忘了这场闹剧。”

　　“相信我，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不仅仅是伤痛，内疚和自责也会伴随你一生。 ”

　　“我知道，因为我经历过。” 吴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上电视这件事，我做过。”

　　吴烨避开了陶芙雅震惊的目光，接着说：“7年前，我父母被一个酒驾的司机撞死。”

　　“那个司机没有逃逸，主动配合调查，最高量刑也就是7年。所有人都劝我，接受民事赔偿，至少我能拿到钱。”

　　吴烨苦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接受那个钱？我不可能接受父母的两条命就用短短几年来抵，不可能……”

　　眼睛为什么那么酸，胸口为什么那么痛。

　　“所以我上电视，登报纸，告诉公众那个酒驾司机夺走了我的父母，我家，我的一切。他该死。”

　　头顶传来陶芙雅的声音，“他死了吗？”

　　“听说去年就出来了。”吴烨不敢抬头，深吸一口气，“这种情况没有判死刑的先例，我的诉求本就不可能。”

　　吴烨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向陶芙雅，“但我不后悔为枉死的父母做了这一切。即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愿意无数次地去撕开这道伤疤，因为这样我才能说，我尽力了。”

　　陶芙雅被吴烨这突然的直视镇住了，吴烨的眼里好像真的有一把火苗，好像透过她的双眼直达内心，烧到了她心脏最疼痛的地方。

　　陶芙雅怔住，久久没有说话。

　　突然，她开口问：“所以，你放下了吗？”

　　我放下了吗？做了这一切之后，过去了这么久，我放下了吗？不，还是没有放下。

　　陶芙雅又追问：“这样就不会痛了吗？”

　　不，这样，还是会痛。

　　“我放不下，也还是会痛。但我不怨恨了，我可以坦荡、安稳、怀着善意活着。”

　　陶芙雅微微有些出神，半晌后，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神色坚定，“好，我答应你。”

　　她眼里再一次有了灵魂和生气，“我不想放下林娇，也放不下。但我想坦荡地度过余生，我想在每次想到她的时候，都能坦然地说：我尽力了。”

　　得到了陶芙雅的承诺后，吴烨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就在他即将拉开门出去时，身后传来了陶芙雅的声音。
　　“谢谢你。”

　　又一次，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但依然他不后悔，因为他说服了陶芙雅。

　　他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孱弱的少年，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坚持为父母讨公道。

　　他曾经归咎于那个司机，如果，真实的原因不是那个司机……

　　吴烨突然发现，这个念头被秦述的一句话种在心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生了根。

　　他脱力了一般往楼道的墙上靠过去，手抓着胸口，大口喘气，心里重复地默念：不要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