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暮雨》陇雨

9、过去的婚约

　　耳边突然传来谢韫如珠玉相击一般的嗓音，清冷而低沉：“歆安？你没事吧？” 叶安愣住了。她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到俯身在床沿、面带关切之色的谢韫。他手里正捧着一碗散发着热气的药，何首乌的清淡香味混杂在生姜的浓辣里。叶安又看向床上躺着的越凉，他半张脸被遮在浓密的黑发里，隐隐露出因病而变得苍白的面颊。“先生。”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云霁身上的伤果然有问题。它能把人带回到过去，并且。。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叶安自嘲地道：“它把我带回了十一年前的六月初五。”
　　谢韫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碗。“是吗？” 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奇怪的表情，“你觉得那段回忆。。会把你囚禁在那里？” 叶安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我确实有这样的感觉。设计回忆的那个人。。对我了如指掌。” 谢韫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叶安黑白分明的眼睛深处：“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比‘了如指掌’这四个字更加可怕。” 他重新端起那碗药汤，手里的药勺在汤里缓缓搅动：“其实在很多年以前，有个人就想到了这种方法。他试图通过回忆来控制他人，并且从某种程度上他做到了这一点。他能找到一个人最恐惧并且最后悔的一个瞬间，并把他重新带入那段时空。当一个人沉浸在过去的痛苦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可能在现实中醒来了。” 饶是叶安再冷静，也不由打了个寒噤：“先生，这样的秘术，可否有破解之法？” 谢韫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把越凉揽在自己的怀里，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让越凉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拢起他散着的黑色长发，一口一口把那碗汤喂进去，用袖口擦去順着越凉的嘴角流下来的汤汁。看着越凉半睡半醒时格外乖顺的脸，他突然说道：“很简单。你只需要忘记过去。”
　　叶安沉默了下来，随口打趣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呵！如果回忆能这样被忘却，这种秘术也没有它存在的必要了。” 谢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回头问道：“霁儿中的术可以治好么？” 叶安的面色微微一沉，拱手道：“不瞒先生，云霁胸口的伤并不是普通的秘术，更何况，我无法确认他此刻是否也被囚禁在梦中，还是单纯地因为伤口撕裂而痛昏过去。不能确定原因，我就不好下手，只怕一不小心加重他的病情。” 谢韫的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色：“那么，可有暂时制止的方法？” 叶安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云霁他。。十年前，我给了他一颗生死丸。” 她说完之句话后便低下了头，把脸撇向了一边，似乎在为自己当初的举动而感到不安和羞怯。“生死丸？”谢韫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给就给？”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生死丸的效用是招魂魄，肉白骨，令人起死回生，这恐怕。。” 叶安复又抬起头来，上挑的声音里隐隐显出自得之意：“先生，我当年耗费数月亲手调制的生死丸，是可解百毒的神药。它当然可以复活一个死去的人，也可以压制云霁身上的病。只是这种秘术不来自于人界，恐怕生死丸并不能完全治愈。” 谢韫松了一口气：“能够压制就好。我要带霁儿出门一趟，希望能得知他身上秘术的来源。” 叶安小小地吃了一惊：“先生，您是要远行么？” “不可以么？” 谢韫微笑道，“你能否先压制一下他的伤，等他好了再走。” 叶安低低地答了一声“是”，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绣着金纹的福袋。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它，另一只伸进去摸索半晌，掏出来一只圆润的玉珠似的小丸子。
　　谢韫并没有凑上去闻，便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浑身舒爽，一夜无眠的疲惫都好似被消去了。叶安放下袋子，把丸子拢在左手心里，右手两指紧紧地卡住一只银色的小刀。她手腕轻轻一动，把那只丸子从中心切成了两半浑圆，露出里面浅黄色的内馅。谢韫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随意问道：“这便是你当初给了霁儿的丸子？他还给你了？” 叶安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掩饰一般忙忙地取出药匙刮下那层黄色内馅，微不可闻地回答：“这是我唯一的存货，原先的那个。。就给他带着吧。”
　　谢韫的目光一动，眼里有了几分复杂的滋味，像是怜惜，又含着许多感慨。他想起了当年那场令他尴尬不已的提亲。十一年前，叶安还是身份尊贵的神木族圣女，一手毒术令人闻风丧胆，从小被族长花颜捧在手心里长大。越凉则是临川王和云国公主最受宠的幺子，六岁便拜了剑道第一人为师，同样也天赋异禀无人能敌。这两人一个临水照花，一个乘风邀月，是众人眼里最般配不过的一对。谢韫不是没有发觉那少女眼里越来越满溢的柔情眷恋，但他没有去干涉，也没有点明。他向来给越凉完完全全的自由。只是他太过清楚凤凰的性子，那种快意风流、桀骜潇洒的品格，让他也无可奈何。他就这么放任着，直到六月初的一个黄昏。
　　那天，他相识甚久的好友花颜带着世间难得的珍品药材登门，一同来的还有一身粉色薄衫、丽色惊人的少女。那女孩儿脸上有着不同往常的羞怯和不安，但一双细长的眸子却更加明亮，含着十二分的希冀颤巍巍地望着他。那是一个少女所有的乞求和盼望，它们融成一团滚动在她欲说还休的眼波里。被那个眼神望着，他竟然一时说不出话。花颜看了女孩儿一眼，转头对他说出恳切的话语。这无疑是一桩完美无缺的婚姻，但他却说要问越凉自己的意见。少女问明了越凉的归期，面上有一丝失望，但还是礼貌地告辞。花颜却多待了一会儿，难得地和他开了一盅好酒。酒酣耳热后，她再次提到徒儿的渴求，但谢韫还是推给了越凉。花颜得知了他的答案，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两人便从此在门口分开了。之后，谢韫再也没有见到花颜。他也很久没有见到当年那个少女。等到两人再次相见，是在越凉离开的五年后。
　　那女孩一身深绿色的长袖长裙，垂下来的流苏遮住白玉似的脚，曾经艳惊四座的面庞上裹着黑色的面纱。谢韫认出了她，但他宁愿他没有。当年他看着长大的少女已然变成了身份成谜的隐世神医，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令人绝望的痕迹。她变的不是相貌，反倒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