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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师父,我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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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伸手轻轻拨开挡在额前的叶,面前雪白的云岚笼着苍翠的竹,一大团光影似地浮动。他微微一停,正待迈步,却听见远处金戈铁马铮铮。他愣在那里听着流水般毫无凝滞的琴音,仿佛真有百万雄兵踏碎夕阳而来。心里有一瞬空茫茫的恍惚深根发芽,他低下头去,掩盖住一时变换的神情。这十年里他征战无数,刀口舔血,无暇去想那份空落是什么。如今却在久违的琴声里,回到了少年时的自己。越凉动了身形,半空中被切出无数光影,也看到了那个人。
他抚手在青色古琴上,深深地低着头。越凉远远地看过去,只能看到如墨的青丝散在白衣上,迤逦如一场曾经的梦。他好似是累极了,伸手微微撑着头,露出雪白耳垂上一只深蓝的穗子。青色的古琴旁,横着一把纤长的剑。越凉走上前去,却无法控制似地紧紧咬着唇,身上的每一处血液都仿佛要流淌出血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烫,那一颗冰冷的落寞的心脏也在久违地烫着。仅仅是看着那个人。仅仅是靠近那个人。
谢韫两条纤细的眉紧紧搅在了一起,呼吸声时浅时深。越凉缓缓地低下头描摹着他的脸,却对上了他的眼神。谢韫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后哑着嗓子开口:“云霁?” 越凉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望着师父背影的时候。 “师父。” 他跪了下来,低低地道,“是凉儿。” 谢韫有一瞬的无言。他看见徒儿身上的朝暮,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朝暮对浮白,那样美好的寓意,却让他在这十年里夜夜痛苦不能入睡。
越凉静静地跪在雨后潮湿的青苔上, 只觉得腿下一片凉意,那冷似乎泛到了心里。过了不知多久,谢韫微微抬起一双星子样的眼,只淡淡道:“霁儿,十年了,还快活么?” 问出这话,他格外隽美的五官仿佛笼着雾气,令人心慌地漂浮。那声线柔和到了极致,带出一点点安抚的意味。越凉不知为何,心里却钝钝地发痛,带到眉间是酸楚的感觉。“师父--“ 他没有别的法子,只低声道,”徒儿知错。“ 谢韫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却突然凝住了眉,白玉般的面容一下子沉了下来:“受伤了?可是因为这个这么久不回来?” 越凉愣了半晌。离开鬼族之前,他用鬼王之力将身上气息尽数掩去,竟还是被师父发现了。他不知如何回答,谢韫却等不及,倾身上前,没使多大力度便撕开了他漆黑如墨的衣衫。
衣衫下是年轻男子精瘦的身躯,麦色的肌肤和细长的腰线无一不彰显着这具身体有力度的美感。越凉的脖颈线如水般流畅,往下露出因消瘦而毕现的锁骨。只是在那心口处,有一道极深极深的刀痕,几乎是切开了整个胸口,还来不及愈合,深黑色的刀伤四处蔓延。从那伤口,可以看出当初的这一刀是如何凶险,几乎能要了他的命。谢韫的手都在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一股炙热烧得他头晕,快要把他吞吃入腹。那样沉重的内疚和痛苦又一次包裹了他。谢韫定定看了越凉半晌,忽然毫不留情地扇向他的脸。他死死地控制着力度,越凉的头依然被打偏到一边,乌黑的发丝扬起,几乎带下了他的泪。越凉没有任何的反抗,就着师父的掌风往右一偏,只是重复道:“师父,你不要难过—我错了。”
谢韫形状优美的棱形双唇边,缓缓溢下一行几不可见的血丝。越凉几乎是瞬间冲到他的面前,在他脚边跪下来:“师父!我求您,您不要--”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抽搐,死死地看着那嫣红的血。谢韫却视若未见,淡淡地露出一个笑来,伸出手道:“霁儿,你瘦了。” 他的目光落在十年未见的徒儿脸上:“从小你想做什么,我没有说过一句。你看,我只希望你快乐。” 越凉把脸贴在谢韫冰冷的手上,尝到了自己咸湿的泪水。“告诉我,霁儿,” 谢韫的眼神一如往初,还是那样清澈见底的温柔,“你快乐吗?” 越凉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微微地嗡动,好似要说些什么。谢韫垂下眼睛,抚上他的发:“三千六百六十天。那颗桃树下,我一年埋了一坛绿蚁。” 谢韫低头的瞬间,越凉看到他耳垂后一缕雪白的发。它仿佛有了生命,卷成一道一道的,死死地缠在越凉的心上,再打上几个结,直至绕出血来。他呼吸不过来,只有从心里传来一阵一阵越来越剧烈的真实的疼痛。有眼泪爬过他的面颊,滴入谢韫的指缝间。他忽然就觉得很疲惫,十年的征战带来的一身痛苦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当歪在谢韫怀里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睡,于是像小时候那样拽上师父的衣襟,把脸埋了进去。
谢韫怀抱着他,却抱到了远比以前消瘦的身躯。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往一边的小亭走去,想把越凉放到暖榻上去让他休息。谢韫轻轻地伸展一只手臂,正想离开越凉的身体,越凉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再次环住师父,把脸往他的脖颈上埋。谢韫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动作,心中不由酸楚阵阵,把手臂移到他的背上,由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