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公子辛》介贤

1、小命休矣

　　三月苏州，春和景明，漫山遍野的春色更叫人喜不自胜。
　　明明是风光大好，可偏偏有一大户人家与这勃勃生机相悖，满府上下尽是愁容满面。
　　这大户人家姓周，周府的老爷子名为周提南，苏州但凡上的了台面的生意多多少少都有涉猎，算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或许是天妒英才，六年前，他的一双儿女都没了。不过好在长子留下
　　一个半岁的小子，也不至于让他家绝了后。
　　那孩子叫周云旗，六岁半正是翻墙爬树，打猫逗狗的年纪，好不放肆。而今天周府的满面愁态却是与他有关。
　　据说是这孩子自三天前回到家中就像中了邪，一连三天水米不进，一直睡着不见转醒。当下这孩子房中挤满了人，丫头小厮，大夫道士，还有两位坐在床边的周老爷夫妇俩，大气都不敢出，就盯着这孩子看。
　　周老夫人眼泪就没断过，时不时抬手抹抹泪，又时不时给小云旗擦擦汗。只见小云旗双目紧闭，满头大汗。一开始的时候只当他是做了噩梦，似是受到了惊吓，尖叫连连，后又在认错，小声讨饶。再后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怎么叫都醒不过来。一连三天了，连滴水都灌不进出。
　　勿说是小孩，大人都抗不住。
　　正午了，房里的大夫将周老爷子叫了出去，斟酌了一下继而对周老爷子说:
　　“老爷子您得有心理准备,小少爷的症状显然不是得病，若是病症倒还好说，无非扎针吃药。可小少爷现在分明是水米不进，再好的医术也没办法让人不吃不喝的活着，已经三天了，若还是这个样子，不出两天小少爷就，就，，”
　　大夫还是不忍心对着老爷子说出口，顿了顿，继续说:
　　“您还是早做打算吧。”说罢，提起药箱便告辞了。
　　老爷子早就撑不住了，大夫一走，身体瞬间塌了似的整个靠在门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流出了两行老泪。
　　老爷子今年五十有二了，混迹江湖三十余载，见多识广是肯定的。他看到小云旗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中了邪，心就被揪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强撑着，他要是不强撑着，只怕他那老婆子更没主心骨。而现在被人下了最后通牒，终是撑不住了。
　　“老爷”
　　是房中那道士出来了,轻唤了周老爷一声。
　　周老爷子低头用衣袖沾干了眼泪，回头道:“道长”本有些疑惑，随即又了然:“道长也是来劝我这老儿早做打算的吧。可是，我还能做什么打算啊我去打算什么啊...”
　　那道士没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周老爷子眼圈更红了,像是行将就木之人回忆往事，眼中填满了伤痛。陷入了回忆： “道长或许不知道。老儿我本有一双儿女，都是既孝顺又懂事的孩子。
　　六年前，我家那小子二十四岁，是二十岁成的婚，和他青梅竹马的丫头。那丫头嫁过来时正是二八芳龄，他们成婚后一直未有子嗣，有些着急，两个孩子有两年喝了不少偏方，又是拜庙求神的，吃了不少的苦。这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阿旗”
　　周老爷开始哽咽起来， “ 你说，这好日子才刚开始，才刚开始啊”
　　他擦了两把眼泪接着说“阿旗半岁的时候，我家的小丫头也成婚了。那天我家小丫头和她姑爷回门，要回去的时候我家小子放心不下，非要把他妹子送到家，就一起上了路。谁道是，谁道是一
　　去不复返了”
　　周老爷痛哭起来，好似要把这几年的痛苦一并哭出来，眼泪是再也擦不完了。
　　道士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知如何安慰这位一直苦苦强撑如今却完全崩塌了的老人。
　　大约一刻钟，周老爷才渐渐从悲痛中缓过来。
　　“我姑爷家在杭州，因着我与他父亲是至交好友，才放心把我丫头嫁的那么远。我那姑爷也是个好孩子，三个那么好的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遇上发大水，至今连尸骨都找不到，,呜呜呜...”
　　“我是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可，可我那儿媳才二十，日子还没开始呢不能这么白白毁了啊，我伙着我老婆子给这丫头找了一户好人家，跟丫头好说歹说地劝着，让她以后把这儿当娘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商量着，把阿旗每隔三个月便送到她那边待一个月，正好一过完年，年初二丫头也能带着阿旗回来陪陪她父母也陪陪我们。
　　我们就这么连劝带诓骗，直到阿旗三岁的时候，她才肯往前走了一步。”
　　“看着阿旗一天天长大，我们老两口也开始有了点盼头。可如今，我可怜的阿旗，竟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在我心尖儿上剜肉嘛.. .呜呜呜...我不活了...呜呜呜. ..”
　　那道士愣愣的，还是不知如何安慰人。张了张口，说了句:
　　“您是位好人。”
　　“好人好人有什么用我儿女都死了，我孙儿也保不住了。我，我还是跟着去了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那道士低着头，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周老爷子先是被噎到了，觉得这道长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而后又一愣，这话什么意思？赶忙拉住道士的手:是不是说阿旗有救 !”
　　“我也不知，是福是祸，看他造化了。”
　　说完，道士向周老爷行了一礼。
　　“告辞”
　　天上的太阳不再刺眼，往西边落去，像是要回家去了。
　　周老爷子又回到房中，也不知有没有将道士的话放心上……
　　约莫着又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刚落，天上还留着亮儿，清风吹过一丝惬意。
　　周府门口正中央往前三尺的地上凭空落下一片桃花瓣，紧接着一位白衣公子踩着这片花瓣翩翩而落。
　　“这姿态，这气质，定是位仙子吧”
　　若是有人看见一定会这么想的!
　　这位不知到底是不是仙子的公子施施然展开了扇子，歪了歪头，抬了下眼。
　　“嗯，是这了”
　　说完便走上前扣响了周府的大门...

　　似乎是周老爷子有所吩咐，门童见到此人，便直接将人引进了小云旗房里，老夫人已经不哭了，见有人来，连忙起身相迎。
　　“这位，这位仙人，还请救救我家可怜的孙儿”
　　老夫人不知此人如何称呼，只当是天上下来救命的神仙。
　　只见这仙子听见这话似乎是高兴起来，嘴角含起一抹笑，走上前瞧了一瞧小云旗。
　　轻轻哼了一声。
　　“就是你这个顽劣的小崽子啊，也罢，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