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四》青丘一梦

21、第 21 章

　　新婚前一日，八月十三。

　　时间已晚了，玲珑阁却仍旧灯火通明，一应的大红纱灯点在屋内各处，外头火树银花不夜天，这是四姑娘颜湄作为女孩儿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赵姨娘通红着眼从屋里推门出来，留下四姑娘独自在内室的榻上坐着，身旁透着红纱出来的灯火令人觉着分外温暖，时值八月，燕京仍然是极温暖的气候，她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起身。

　　第二日一早，玲珑阁便热闹了起来。

　　四姑娘早早被抓起来沐浴梳妆，自澡豆到香皂到花汤，直到最后拭干了水珠还要抹上两层沤子三层香膏，四姑娘略感无奈地抬着手任人摆弄，只觉着轻轻一嗅，都是扑鼻的花香。

　　嫁衣并不似平常衣裙，抹胸裙、纱衣，层层叠叠的最外层是绣着大片大片的凤凰花的大红锦袍，鸾凤和鸣、合和二仙。

　　锦袍上的绣纹是攒珠绣的，此时上身只觉着沉甸甸的，喜娘笑着看着四姑娘，道：“姑娘这就觉着重了？更重的还在后头呢。”

　　一面说，一面笑着扶四姑娘坐下，待外头声声传了名帖到的声音，方才笑着拈了五色丝绵线来为四姑娘绞了面，郑氏笑着吩咐外头传开面汤果与诸位宾客，这方才是开始。

　　给四姑娘梳头的是一位中年夫人，笑容和蔼慈祥，是一位与颜国公府交好的三品官员的母亲，也是没落勋贵的最后一代当家夫人，一生顺风顺水，公婆疼爱夫妻和美，如今子孙孝顺，即便后来没了爵位，儿子也出息，一步步爬到了三品职位，纵然在偌大的燕京中不算太高，却也足以令人羡慕。

　　这一众燕京勋贵中有几个是夫妻和美的呢？

　　颜老爷子纵然不太满意她三品官之母的身份，到底清楚颜湄不过是个庶出，也就点头应允了。

　　沉香木梳上纹路精美，木料透着淡淡的清香，孔老夫人拿在手上，也知道颜家对这个女儿是多么的疼爱，当时也笑了，慢慢为四姑娘梳着发：“一梳梳到尾，白首共齐眉……”

　　如意合欢髻沉甸甸地压在四姑娘的头上，她不由得动了动脖子，感叹道：“好重啊。”

　　郑氏笑了：“一辈子就这一次，重一点又何妨？好看便是了。”

　　缙朝女子成婚可配凤冠，平民女子三凤，官宦女子五凤，宗室女子七凤，而九凤，则是皇后特有的权力。

　　纵使最为尊贵的皇家公主，可配九尾凤，却只能是八凤冠。

　　此时四姑娘的凤冠便是五凤的，五只凤凰并着一个半圆环的样子，凤口均衔着小指头大小的剔透的红宝石，凤尾上的明珠在灯火下分外的耀眼，衬得四姑娘面容愈发娇艳。

　　有人传话来说，外头有人让姑爷做催妆诗，燕海云瞧着四姑娘揣揣不安的样子，笑了：“你放心，你大哥和二哥都在外头守着呢，纵然是他家三郎来了，想要进来也得要些时候。”

　　“是，湄儿知道了。”四姑娘点了点头，燕海云笑着上前，伸手拿起了托盘上的红纱，一点点为四姑娘顺着凤冠后沿别在脑后，颜昭和颜萱带着柔姐儿笑着进来，一面传了外头姑父受了那些的刁难，一面笑着恭喜四姑姑大婚。

　　四姑娘瞧着她们手里都拿着大红荷包，便知道是柳家给的了，当下笑着道：“好啊你们，说是要拦着他，结果到收受了贿赂？”

　　颜昭抿唇端庄一笑，颜萱道：“我们不过是是在哥哥们后头的，哥哥们收的红包喜钱可比我们多多了，若是姑姑这么说，他们可就真没脸进来了。”

　　郑氏又问：“你哥哥们呢？”

　　颜萱又笑了：“知道败落，不敢进来见四姑姑，去父亲那里等着了。”

　　“他们啊。”燕海云摇了摇头，轻轻垂头，看着葵花镜中女子娇艳的面容，笑着拍了拍四姑娘的肩，道：“你放心，这玲珑阁我永远给你留着。”

　　“嫂嫂。”四姑娘伸手握住了燕海云的手，抿抿唇，一双澄澈好看的眸子中隐约含着泪光，好半晌，道：“你们都要好好的。”

　　“会的。”燕海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听着外头说催妆诗做的差不多了，方才将婢女捧着的白玉骨并在大红绢纱扇面上以金线绣鸳鸯戏水图样的团上拾起，轻轻递给了四姑娘，柔声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二哥哥在外头等着呢。”

　　四姑娘轻轻点头，以扇掩面，在喜娘的搀扶下起身，慢慢往外走去。

　　从玲珑阁到颜国公府正厅，路着实不近，四姑娘一步一步走着，觉着心里一面是忐忑，一面又慢慢安稳下来。

　　正厅上，颜老国公和老太太正在上首端坐着，颜鸿燕海云与颜泽夫妇在东位坐了，赵姨娘坐在西位首座，一双凤眼哭的通红，看着四姑娘的眼神中满满都是不舍和激动。

　　柳家九郎柳合志见四姑娘缓缓出来便是眼前一亮，在自家喜娘的提醒下端着矜持和四姑娘一起给颜老爷子和老太太敬茶见过礼。

　　老爷子略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老太太倒是仍然面容冷淡肃穆的，即便是这样的好日子也没让她展颜，只是随手从腕上褪了一只赤金嵌珠莲花镯子给身旁的嬷嬷，淡淡地嘱咐道：“出了这个门，便是柳家的人了，日后要孝顺公婆，和睦妯娌，早日为姑爷诞育子嗣，开枝散叶。”

　　“是，女儿谨遵母亲教导。”四姑娘顺从地接过镯子戴上，然后小夫妻二人慢慢起身，颜泽已经过来，将妹妹背到了背上，四姑娘转眸看了赵姨娘一眼，母女二人对视，都笑着，眸中却都有泪花。

　　颜国公府热闹了半日，燕海云回了正院也是着实松了口气，颜鸿笑着扶着她在炕上坐下，一面给她倒了口蜜水喝，一面道：“如今可好了，再嫁人就是咱们元儿了，还得个十来年呢，能松快一段时间了。”

　　燕海云瞥了颜鸿一眼，尽力让自己不打击颜鸿想要多留女儿两年的心愿，一面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道：“也松快不下来，再过几日，就得请媒人过府到礼部尚书府了，那可不比这一次，男方家总是要费事很多的，聘礼也得早准备着。”

　　颜鸿笑了，拉着燕海云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顺着她乌油油的发：“这些事情纤云她们也能帮你打理，也不会太忙碌，等这边的事情了了，陛下兴许要东巡，咱们也可以去玩玩去。”

　　燕海云笑了一声，道：“这一年年的事多，今年避暑就没去成，明年也未必呢。”

　　“我的祖宗，这样忙，难得能有个放松的盼头，你就别给我泼冷水了。”颜鸿与燕海云互相依偎着，伸手细细摩挲着燕海云微凉的手指，略有些夸张地感叹道。

　　燕海云嗤笑一声，随手从一旁的海棠花样炕桌上拈了块蜜饯送入口中慢慢嚼着，一面道：“青遥快要从天山回来了，我的意思是将别院打理出来，让她住两日，我们也好亲近亲近。”

　　“你就跟她亲近吧。”颜鸿撇了撇嘴，燕海云瞧着好笑，歪着头道：“醋坛子，咱们今儿晚上吃什么？来个老醋汤，再来一碗老陈醋腌咸菜怎么样？”

　　“不怎样。”颜鸿为燕海云扶了扶发上的一支钗，道：“每次她一回来，你就陪着她在别院小住，知道的是你们俩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帽子变色了呢。”

　　燕海云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乱吃飞醋乱编八卦的能力可是愈发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十八岁的小年轻呢，其实呢？百十来岁的人了，年纪也不小了，亲爱的，你还是早早成熟一下吧。”

　　“你说我不成熟？”颜鸿眯了眯眼，一翻身把燕海云压在下面，一面顺着她咯吱窝挠，一面道：“说谁幼稚？你说谁幼稚？”

　　燕海云痒的笑得不停，一面躲闪着，一面笑着讨饶：“我的好哥哥，好哥哥，我幼稚，我幼稚……哎呦！老公、夫君，太痒了，你别闹了，你再闹我也挠你了。”

　　“你来呀？你来呀！”颜鸿挑眉一笑，看起来颇为让燕海云手痒，颜鸿看着燕海云眯着眼跃跃欲试的样子，道：“我告诉，我可没有痒痒肉啊，你挠我可没有。”

　　“挠你是没用。”燕海云颇为灵巧地绕了出来，随手从一旁的瓶子里拣了一支儿竹条儿在手上，对着颜鸿坏笑一下，对着他轻轻印了一下，等着颜鸿掩唇回味的时候，快速弄掉了颜鸿的鞋子，一把扯了袜子，拿着竹条儿挠着脚底。

　　颜鸿万万没想到燕海云竟然是这一招，一时间笑的气儿都喘不上来，忙就要躲，一面道：“祖宗、祖宗，我错了，我再也不惹您了，您老快收手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情势可是大变了样儿了。

　　外头纤云疑惑地进来一看，看着幼稚地仿佛回到了十岁的自家殿下，转身往外走去，脚下仍旧利落沉稳，远远看来仍然是昌平殿下身边沉静大方的纤云女官，只是不停抽搐着的嘴角却有些表现出了她心里的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