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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 击掌 ...

  •   秋日将近。

      宁颂用一支短竹节簪束好发,复又整平了领口,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带上佩剑出了房门。

      转身落锁,路过后院时正巧厨房炊烟袅袅,不少队士们已经在排队取饭了。

      排队的队士一一取了馕饼,多是边走边咬一口,而后皱着眉自顾自叹了一口气。那队士和宁颂擦身而过,宁颂恰好看见他干干巴巴的馕饼,咬一口直掉渣。

      “阿颂!不来取馕饼了?”婉娘远远招了招手。

      宁颂步子一顿,回道:“忙着巡街,先不吃了。”

      晨初天气凉爽,薄雾蒙蒙笼罩长安楼堂馆所。空荡荡的街市只能听到鸟声鸣叫,官靴轻踏和着细碎鸟鸣,更衬街市空旷寂静。

      出了颁政坊,按着往日晨巡的路线直往东市而去。

      带队的伍长是个身高七尺的虬髯汉子,宽大的身材遮住了一半的晨初日光,宁颂亦步亦趋跟在伍长的身后,心思却有些飘忽。

      今日主要巡东市。

      白日热热闹闹的集市此刻一片死寂沉沉,货摊林立,有些蒙上了防尘的粗布,有些货物却大咧咧摆在了各家门前。

      倒不是主人有多相信长安的治安,只不过他们摆在外面的货物实在是不太好偷去。

      正当宁颂出神的时候,身材高大的虬髯汉子突然脚步一顿,宁颂即刻刹住脚步,险些直直撞在虬髯汉子的后背上。

      虬髯汉子声音发虚,半晌才干干巴巴说了一句:“东市……无异常,可以巡下一处了。”

      队伍里或传来几人惊奇之声。

      不过走了不到一丈的距离,东市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巡查,带队的伍长怎么便叫停了?

      这虬髯汉子倒也算是宁颂的熟人。她尚被镇安府上下尊称一声“宁总旗”时,手下的亲信薛志也统领着百十号人,眼前这个虬髯汉子便是其中之一。

      一日薛志拿了队士名册,将虬髯汉子的户籍信息摆到了宁颂的面前,申请着将这人从普通对视提拔为伍长。

      伍长的品级不算高,但凡是队士认命都需要总旗审批。且看这虬髯汉子为人忠义可靠,一身如虎般的力气实在是好帮手,当下没有多少曲折,虬髯汉子就成了薛志负责统领的一名伍长。

      升任以来,虬髯汉子做事扎扎实实,除了夜巡时有些紧张外,几乎没有什么毛病。

      虬髯汉子有些迟疑的当晌,宁颂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地轻笑了一声,才算是恍然。

      如此,算不得虬髯汉子的错。

      前方货摊上准备了许多中元节用品。

      临近七月半,家家户户定是要拜祭亲人的。七月伊始,街市上便出售起了各种冥器,诸如靴鞋或色泽鲜亮的衣袍,以及冥钱。眼下东市自然是售卖冥器最多的地方,除了上述的几样之外,东市不少货摊上还摆了纸扎人。

      那虬髯汉子显然是怕极了纸扎人。

      身后队士嗤嗤笑着,虬髯汉子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他赤红着一张脸,故作严肃转过身,板着面:“继续巡街!”

      说完,视线一瞟忽地对上了宁颂的目光,虬髯汉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几乎用忌惮的眼神看了宁颂一眼。

      宁颂忍下笑容,只是恭敬垂首:“是。”

      一声而出,虬髯汉子愣了片刻,旋即飞快反应过来宁颂是在给他面子。见这位昔日的总旗都如此态度,旁人也不好再继续发笑,队伍顷刻间静了下来。

      几人复巡街而去。

      ****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

      各人领了午食,便三三两两结伴而去。宁颂端着手里的汤饭,站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

      算算时辰,裴韫大抵该回来了。

      宁颂转身,端着碗进了饭堂。眼下饭堂内人并不算多,许是都累得不轻,多是闷头吃饭,少有人言语。宁颂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便看到角落里有张空桌子,想也没想便坐在那了。

      汤饭清汤寡水,宁颂取饭时还听到有队士抱怨,婉娘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一边盛了饭一边回嘴,笑骂道不吃便端着碗喝西北风去。

      面对漂亮姑娘,镇安府的队士大多会收起一身痞子习性,不痛不痒地便由婉娘骂了,亦是笑着回了一句婉娘偷懒。

      那厢婉娘冷哼一声,没多说什么。

      宁颂坐在这却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府司郎中一番言语,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真是要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了。

      一碗汤碗见了底,宁颂却没有立刻动,将嘴里的饭食吞食干净后才收了碗筷,正要准备给婉娘送回去,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身鹤立,遮住了大半的日光。端着碗的男人迈着闲散的步子,寻觅的视线在堂内扫视一圈后落定,旋即眉头轻佻,却已经迈开步子来到了宁颂的面前。

      “宁小兄台,你不厚道。”

      宁颂仰头看着咬牙切齿的裴韫。

      “裴督长坐吧,我面前没人。”宁颂笑吟吟道。

      裴韫轻哼一声,倒也没推脱什么,放下碗坐在了宁颂的对面。同样清汤寡水的碗飘散着淡淡的饭香,裴韫有些苍白的面庞浮现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我去了度支司。”裴韫轻声道,短短一句话分明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好似咬碎了一口牙才说出了最后那三个字。

      旋即,好看的眉眼镀了一层银霜,好整以暇观察着宁颂的反应。

      光风霁月的小郎君抬手松了松腕甲,复又抬起一侧手臂托着下巴,唇齿间轻轻吐出一个应声。

      裴韫又是一声冷笑。

      “先吃饭吧,裴督长折腾了一上午,我听说早上连饭也没吃,”宁颂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幸好没吃,早上的馕饼连馅也没有,干干巴巴的,都硌牙呢。”

      说完,少年郎又一扬下巴:“中午的虽然没肉,但好歹有汤。”

      裴韫不语地听着宁颂给他“念经”,垂头一声不响地细嚼慢咽起来。他的吃相与武士一贯的粗犷毫不相干,虽算不上儒雅斯文,但却是宁颂见过的人里最赏心悦目的一个了。

      哦,霍七郎不算。

      霍七郎吃饭的时候一举一动都看得人身上发酸,好像有人在提着他的手臂一样,活像宁颂小时候看过的木偶戏。

      裴韫露出一抹餍足。

      “汤饭不错,婉娘的手艺越发好了。”裴韫称赞道。

      宁颂食指屈起,站起身敲了敲裴韫的桌沿:“走吧,把碗筷送回去。”

      ·

      裴韫走得缓慢。

      路过那几座望楼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了一下脚步,工匠们挥汗如雨,几天下来颇有成效,望楼肉眼可见的高了快一丈。

      “十丈高的望楼,足够俯瞰长安千家万户了。”待二人走在街上时,宁颂轻轻感叹了一句。

      未时初,正值东市一片喧嚣热闹。紧挨着东市的梨河畔也不遑多让,各家酒楼飘香十里,即便已经饱餐一顿,却还是勾得人食指大动。

      拱桥上可看碧水连绵直至长安的尽头,正逢桥下富丽的画舫荡开碧水,船上笙箫之乐柔情悠扬,依稀可见窗棂上倩影轻晃,柔荑拨弄乐弦。

      “千家万户——”裴韫犹自出神,“又如何呢?”

      宁颂转头,手指抚摸着石料雕成的鸟兽装饰:“裴督长何出此言?”

      “度支司不发钱,望楼修完了又如何?镇安府还不是要成为长安的笑话?”

      宁颂料想度支司的人没有给裴韫好脸色看,听他如此言语,果不其然宁颂猜对了。

      “裴督长出师未捷身先死,有何高见?”

      裴韫忽地敛了笑容:“宁颂,我们两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就别绕弯子打哑谜了吧?”

      宁颂狡黠的眸终于出现了几分认真的神色,澄澈的瞳如镜般倒映出了裴韫不虞的面色。

      换做三个月云通县初见时,宁颂是万万想不到那个运筹帷幄满口讥讽的尚书府宾客,有朝一日会面对自己说出如此之言。

      果然,只有将另一人置于万难之境时,对方才会明白“患难与共”的真正含义。

      “度支司项景,是康宁侯的同族,亦是郑淑妃的表兄。没错吧?”裴韫出声。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宁颂料想裴韫在度支司碰了一鼻子灰后,就私下打听了一下度支司项景的来历。

      下一瞬,宁颂果断应声:“是啊,你可还记得吕氏钱铺抓捕的那一夜?汾巷内康宁侯手下钟京兆的人可在我们这吃了好一大个亏,凭康宁侯睚眦必报的性格,镇安府会有揭不开锅的下场,倒也算是意料之内。”

      “怎么,面对度支使,即便摆出了李尚书的身份也不顶用了,是吗?”宁颂逼近一步,澄澈的瞳宛若冰封的海,声音霎时一沉,“裴先生,被人不声不响摆了一道的滋味,不好受吧?”

      长风吹袭,潮湿的水汽被风裹挟着迎面而来。

      裴韫渐渐沉默了下去。

      自打他入镇安府以来,明里暗里没少和眼前这个宁颂呛嘴。许是他们见的第一面便不太好,裴韫那时怀揣着满腔的怒气与怨气,开口闭口都是呛声。

      那时他占着理,眼前的小小郎君没过多还嘴。

      可他裴韫被主公安插进了镇安府后,日日晃荡在小小郎君的眼前,呛声亦毫不收敛,他这个细作当得嚣张。偏生不良帅宁严是个厚道人,那样费劲心力得到的名单,就坦然交给了他的主公。

      不良帅只想要肃清朝野。

      李珀均却也做了。

      可他却把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于是镇安府如鲠在喉,被他的主公当了杀人的刀不说,转过身来又背了所有的黑锅,骂声恣意,又逢人落井下石。

      想起那一碗清汤寡水的汤饭,裴韫心里便如堵了一座巨石般。

      这可是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刀啊。

      “韫,受教了,”半晌,裴韫闭目似是费劲所有的力气吐出了这几个字,复又平静了声音,道,“我知道宁小郎君必然气我至极。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知小郎君愿不愿意和我打一个赌?”

      宁颂目光凛然:“赌什么?”

      “赌度支司会心甘情愿奉上我们的军饷。”裴韫仿佛胜券在握。

      “赌注呢?”

      “筹码……我还没想好。但这是对你百利无一害的买卖,小郎君不如赏韫一个面子,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我输了,便任由小郎君发落;若我赢了,小郎君便请我吃一顿饭如何?”

      裴韫唇瓣翕动,他的语气中带着轻轻的试探,即便与宁颂对视,眼中却也没有从前的半分张扬。

      宁颂面沉似水,开口强硬得出奇:“你输了,便自请退离镇安府,从今以后再不许踏入颁政坊半步。”

      霎时,裴韫心中一沉,耳畔一静。

      他唇畔酿着一抹苦笑,似乎没有想到小郎君真的心狠至极。分明也曾同舟渡,但君丝毫不念旧情……

      半晌,裴韫立起手掌送到了宁颂的面前:“那便一言为定,你我击掌为誓。”

      掌心相碰,清脆鸣响。

      立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022 击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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