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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食子 ...

  •   太多的疑惑,宁颂无法问出口。

      可晴天霹雳接踵而至,卢荣早就将信件上的内容传递了出去。现在唯一的知情人裴韫甚至被引到了平通县这种地方,长安之内,谁能阻拦?

      似有火煎心脏,宁颂看向卢荣倒在地上的尸体,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

      “回长安。”裴韫缓缓道。

      望着林间穿行的背影,宁颂垂眸,蹲下身子将卢荣身上能证明身份的物件统统收拾好带在自己的身上,抬脚跟上裴韫的脚步。

      耳畔风声猎猎,似乎还有卢荣的声音回荡着。

      裴韫这个人的身上,好似有太多的谜团。

      *

      他们二人所借的马脚乘不错,白日二人一刻不停地赶路,此刻已离长安许远,方才忙着抓人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抬眼才发觉竟走了如此之远了。

      饶是宁颂也不由感叹。

      “想不到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宁颂看着漫山遍野的荒芜,低压的天空仿佛随时会没下来般,让他们覆身荒野。

      “怕是要下雨了,去前面歇歇脚吧。”裴韫忽然道。

      二人飞快达成共识,当即翻身上马加紧赶路,待看到前方城镇时,小雨绵密寒凉入骨,随时有下大的趋势。再加上已是夜幕四合,对二人的视线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宁颂从腰带上解下钱袋子,数了数里面的银钱。宁颂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积蓄,她当然没有全部都带在身上,但宁颂还记着自己被罚俸一年的事,自然花钱要控制一些,防止什么时候囊中羞涩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镇安府是管吃管喝不错,但宁颂也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一天下来总会有些开支。

      裴韫听着钱袋里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不由看了宁颂一眼,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够吗?不够我们就住山林子也不错,晚上轮班醒着神。你我都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吃得消。”

      这下换宁颂沉默了。

      合着裴韫没有一点解下钱袋子的意思,他宁愿住山里,也不愿意解下腰间的钱袋和她租个客栈……这人,倒是有几分铁公鸡的倾向。

      察觉到宁颂的视线一直牢牢追随着自己,裴韫转头轻笑一声,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当即解下腰间钱袋往宁颂怀里一丢:“狼见我都要哭两嗓子。”

      钱袋中银钱所剩无几,甚至不如宁颂富裕。

      后者瞠目。

      “你就带这么两个铜板出门?不怕有什么意外需要打点的时候捉襟见肘?”

      那厢马吃够了草,裴韫走至两匹马的旁边,各自摸了摸它们的鬣鬃,声音中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比不得宁兄啊,在下一穷二白,可不得住山里吗?”

      ……合着这还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宁颂自然觉得此人胡诌好没意思,当即将钱袋丢了回去,自顾自解开马的缰绳再度骑在马上,对裴韫招呼了一声:“走了。”

      东义县。

      原是打算寻个落脚地的宁颂在将要进城的那一刻,看着眼前的一切,宁颂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东义县简直比外面的秃山还要荒芜。

      城门破败不堪没有守卫,墙根下蹲着几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衣衫破烂不整,脚上穿着露脚趾的草鞋,草鞋已经绷断了几根编成捆的草绳。

      夜幕四合之下,他们远远看到了向东义县城门行来的两个人影,那些人眼前一亮。待裴韫和宁颂走近时,看着他们整洁的衣物,几个人心中却是打起了歪心思。

      但似乎忌惮着二人背上的佩剑,他们的眼中又带着几分怯弱,不敢做平常做惯了的强掳之事。贼眉鼠眼互相眼神交流半天,终是有个人打了头阵,大着胆子走了上来。

      宁颂原是对东义县有几分期待的心,霎时沉入了谷底。

      裴韫不动声色靠近了宁颂,压低声音:“小心些,千万不要动手。”

      宁颂垂眸错开了那些人如狼似虎的视线,低声说:“这些人……怎么会这样?”

      她好似不是在问裴韫。

      没有等裴韫有所反应,宁颂便闭目深吸一口气。赶路返程时路过了一些村庄,宁颂当时便用银钱换了一些村民自制的馕饼,此时正装在她拴在马鞍上的包裹里。

      眼下别无他法,宁颂将干粮统统拿了出来,在那饿狼般的男人准备冲向他俩的一瞬间,将干粮远远一丢。

      如巨石投入池塘一般,掀起一片波澜,人们眼睛一亮,连爬带跑冲向干粮,捡起沾了泥土的干粮疯狂塞入口中,身旁人前来哄抢,可那人不管不顾,死也不松开。

      见状,裴韫轻推宁颂一下,沉声道:“快进城。”

      短暂脱离危险后,宁颂却无法平静下来:“这里的父母官干什么吃的?怎么不管?”

      “管?”裴韫无奈一笑,入眼看着一片荒芜的县城内,如坠冰窟般,“怎么管啊?”

      宁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城中皆是一片衰败之景,饿殍遍地,随处可见瘦得脸颊凹陷的人们,若有树木林立,周遭便也聚满了人们。

      城中古槐树下更是如此,老者弱者刨着树根,扔进锅中简单烹煮,宁颂看来苦的难以下咽的树根如饕餮盛宴般,被他们争抢着咽下。

      宁颂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手中的厚茧硌着皮肤,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竟是连呼吸也越发薄弱,如被人扼住喉咙般喘不过气。

      裴韫与她齐齐沉默,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这时,有老者蹒跚缓缓而来,缺了口的破碗空空凝着尘灰,雨水坠入其中,碗中不多时便混杂了泥水。

      “大人……行行好吧。”

      宁颂下意识看向马鞍,却突然想到刚才在城门口,她已经将身上带的全部干粮都丢了出去了。心中发窘的瞬间,却看身旁的裴韫动了动身子,同样从马鞍上拴着的包裹内拿出了两个馕饼。

      这是在进城前,宁颂分给他的。

      裴韫将馕饼放到了老者的破碗中。除了馕饼之外,裴韫甚至解下了钱袋,又拿出了一枚碎银放到了老者的手掌上。

      “老人家……带着孩子,能走就走吧。”

      “吃的……吃的……”老者干涸的双眼终是亮了一星光,他用近乎痴狂的目光看着碗中的馕饼,先是躬身连连说了好多声谢谢,而后又迫不及待步履踉跄地走向了那个孩子,“娃儿……有吃的了!”

      而那被放在他掌中的银子,只是那么孤零零的躺着,从始至终没有夺得老人家一个眼神。

      槐树旁衣衫褴褛的孩子,正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蹒跚走来的老人。

      远处还有挖着树根的人群,他们静默无声,垂头看着一片片褐色的泥土,衣不蔽体露出瘦弱的脊背,整齐如机械般,没有半点生气。

      宁颂忽然打了个抖,心中绞痛又充斥着恐惧,她看向裴韫,却发现他也如自己一般,甚至比自己更甚。

      二人一言不发,立在雨中良久。

      直至雨势倾盆,树下的人也所剩不多,宁颂亦不能从此境此景中抽身而去,牵着马儿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唇瓣翕动。

      “为何会是这样的光景?”

      没有人会回答她。

      二人脚步虚浮继续前行,雨势不减,可谁都没有避雨的心思,长久的静默在二人之中弥漫,走到一片衰败的房屋周围,竟是连半间商铺也没有。

      轻拍了宁颂一下,道:“避会雨吧,停了再说。”

      二人向立在房檐下,又让马往里面靠了靠,堪堪遮住。

      雨如珠玉坠地,水洼中倒映出雾蒙蒙的天,偏偏有雨珠狠狠坠落,打碎其中一片雨景,不远处一阵喧嚣之声,伴着小儿啼哭。

      宁颂与裴韫互看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看到了几分警惕,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一处房屋门被踹开,男人只身闯入雨中,怀中还抱着襁褓。

      没过多久,身后一个妇人追了出来,扑倒在地抱着男人的腿,她哀嚎的声音凄厉,宁颂和裴韫听得清楚。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还你?白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喂他不说,连你都被拴着不能出门!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子饿了三四天!不如拿孩子去换口粮,下辈子让他投个好胎!”

      “不要……我求你了,你怎能那么狠心?那也是你的骨血啊!”

      “你不忍食子,我已经和别人家说好了,换了他们的孩子来,你我吃饱了饭就逃吧!”

      食子——

      宁颂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一般,可那男人的行动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一脚踹开了苦苦哀求的女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向街上冲去。

      本是远远看着的宁颂与裴韫再也按捺不住,一前一后冲了过去,从男人的手中抢过来孩子。

      男人满面愤恨,可看清了二人的佩剑之后,竟是再也忍不住,一瞬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头。

      “侠士,侠士饶命啊!”

      “饶命?虎毒不食子,你怎忍将自己的孩子置于死地!”宁颂斥道,以身为孩子挡住雨,瘦小的孩童在她的怀中啼哭到抽搐。

      一边绝望的妇人似是又看见了曙光,连跑带爬冲了过来,从宁颂怀中夺过孩子,立在一边不住呢喃着。

      “多谢侠士相助!多谢!”

      裴韫看向了那跪谢自己的妇人。

      大雨滂沱,他看不清妇人的面容,只能看到妇人孱弱的身形和一声声凄厉的谢谢。那襁褓中的婴儿贪恋着母亲的怀抱,小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可方才还啼哭不止的婴儿在感受到母亲温度的一刹,只是下意识吮吸着空气,不再哭了。

      似有旧事浮上心头,裴韫闭目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眼中却是愤怒掺杂着恨意,不由得一脚踹向那个男人,那男人撑不住裴韫一脚,瞬间倒地。

      妇人一见状,原是满口谢意,可在这一瞬却又面露惊忧,抱着孩子挡在男人身前,哭叫着:“侠士饶命!”

      裴韫握紧的拳又松了开去。

      宁颂不解,愤恨道:“他虽是你丈夫!可却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虎毒不食子,如此岂非畜生不如?!”

      “侠士、侠士饶命,饶命,饶了小妇人一家吧!他……他也是饿昏了头,您这次给了他教训,下次他就不会了。”

      妇人跪地抱着宁颂的腿,又时不时伸出一只手摇着裴韫衣服的下摆。裴韫心中涌起不甘与气愤,却还是没有挣脱妇人。

      那男人起身也与妇人一同跪在他们面前:“有些本事的都出城去抢钱,没本事的就挖树根吃草皮,有一顿是一顿。”

      他面露绝望:“我们一家子几天都没东西吃,我娘昨天吊在梁上被我救了回来,现在还在家中奄奄一息,就差一口饭!”

      “你们救了孩子一条命,可谁来救我们这些命!”

      宁颂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所有辩驳的词都卡在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们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出了东义县就过自己的日子,我们饿一两顿和你们毫无关系,既是如此,又要管什么闲事啊!我母亲将我拉扯大,如今将被饿死家中,我只是想让她和我们都活下去啊!”

      宁颂见他声泪俱下控诉,心中像漏了缺口一般,不断灌着冷风。

      她僵僵木木呆立时,身旁的裴韫却突然出声。

      “你孝心可鉴感天动地,却要牺牲无辜小儿的性命,凭什么叫不能言语的小儿来为你成全孝心?既然如此心疼老母,又何不割肉喂之,在这里满口仁义道德?世道苦矣不假,但不是你荒诞行事的借口!”

      他字字珠玑,宁颂愣愣看着他,转头再看,便见方才那声声辩驳不断的男人也面露愣怔,可下一瞬却也变成了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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