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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磊儿的日记 ...

  •   林磊儿自认是个普通人,他普通的出生,普通的成长,普通的生活,跟世间所有人一样,他普通的失去了妈妈。
      手机里一条又一条的语音消息彰显着属于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林磊儿坐在灵堂里,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点开语音消息,或者是说没有勇气。
      身边人都在哭,一个个仿佛她们的挚爱逝去,可林磊儿却没有什么感觉,似乎黑白相框里的人只是睡着了,他在大厅招待来参加葬礼的人,时不时瞥一眼灵堂,像是在确认妈妈有没有醒过来。
      忙过一段时间,客人渐渐都回家去,有人匆匆忙忙回家,有人笑着和熟悉的朋友攀谈回家,有人一脸复杂可怜的揉揉林磊儿的头,叹着气回家。林磊儿想在灵堂陪着,却被轰回家。
      林磊儿翻了一下物理书,提笔做题,等到感受自己的脖颈连带着肩膀都在酸痛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得休息了。他翻身上床,柔软的被子包裹着林磊儿的身体,他恍然间仿佛感觉有人坐在床边,轻柔着抚摸他的脑袋,林磊儿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他梦到他在奔跑,跑着跑着他突然就醒了,脚一蹬,林磊儿就从床上倒了下来,头和背磕在地板上,他吃痛的惊呼一声,有些迟疑的摸摸自己的头,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只是肿起一块他才放心。他不希望自已出什么事,下意识的他爬着起来,然后踉踉跄跄的摇摇头让自己清醒。
      出了房间门,他想着找一下冰袋,可在堆满蔬菜和肉类的冰箱里,他左翻右翻也找不出冰袋,他置气的用力关上冰箱门。瞄了一眼从门缝透出来的光,皱眉轻轻开门,他爸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旁边还放着三四瓶空置的啤酒瓶。他嘴角一抽,嫌弃的关上门。
      出了门,林磊儿直奔灵堂,灵堂晚上旁边有为家属准备的房间,他踮着脚悄悄走进灵堂,盯着黑白相框里熟悉的那张脸,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人的眉眼。
      “你睡吧,”林磊儿像是跟她咬耳朵一样,声音细如蚊子:“我知道你累了,你好些睡。”
      看着看着,他又哭出了声,就在他身边没有人陪伴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了她。
      林磊儿想,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就应该紧紧抱着她。
      后来,林磊儿和他爸吵了一架,酒瓶子砸在他的脚边,零星碎落的玻璃碎片撞上他的脚背,那个醉酒的男人骂骂咧咧的拉开门离开,林磊儿蹲下来捡起碎片,良久,腿开始发麻,他才赶紧站起来,血流满整个脚背,眼睛里却干涩都挤不出一滴眼泪。
      就是那天,他爸娶了后妈,于是他开始承包家里所有的家务活,早上睡不醒,上课都开始犯迷糊。
      后妈赶他走,他守在妈妈的遗像旁不动,被拳打脚踢,后妈打的不算痛,林磊儿就是感觉不舒服。
      林磊儿被接到了小姨家,北京很大,真的很大。
      他知道家里长辈都不喜欢他,可是对他来说,只要能熬过高三考上好学校,那他就是被所有人讨厌也无所谓。
      “阿嘁——”
      从梦里醒来的林磊儿有点恍惚,夜晚三点的纽约,很冷,他裹紧身上厚厚的绒被,手边还摆着从手里掉落的笔记本电脑,他叹了口气,使劲让自己脱离窒息的环境,手被冻的有些僵硬,搓了搓手,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忙活了一个小时后,这篇论文才算完成。
      门外有人敲门,林磊儿下床,顺手拿过羽绒服套在身上,客厅的白炽灯亮的他有点头晕,他勾起笑容:“有什么事吗?”
      伊文尔是个温柔的男生,至少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林磊儿谈心的朋友:“嘿你想出去吃些什么吗?”他看着林磊儿明显不感兴趣的表情有些局促:“就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
      林磊儿细细思考了一下,他轻轻点头:“好,等我换身衣服。”
      他把论文备份,换好衣服后拿起手机钱包钥匙出门。
      一出门,街上的呼呼刮着的风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病才会答应伊文尔出来,他微微侧过头想看伊文尔的表情,却看到男生的脸上挂满了眼泪。
      “你怎么了?”林磊儿慌张的拉住他,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文尔却是没有说话,他一个劲沉默的往前走,林磊儿也只能把脸往围巾里埋,然后硬着头皮跟上去。
      风迷了他的眼睛,脚下的河唰唰作响,耳边的树哗啦哗啦。
      林磊儿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桥上有人跨过一切,松开手,就什么都放弃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最后笑了笑,又无力的舔了舔嘴唇,眼眶微红,林磊儿掏出手机,慢慢走到桥边拨通电话:“你好,这里有人坠河,请快来救援。”
      路灯下的影子动了又动,最后向后倒去,江水呛进他的喉咙,他吃力的在江水里游动,模模糊糊的寻找身影。
      看到了,他奋力向那一处游去,伊文尔却折过身子看着他,冲着他笑了一下。
      林磊儿突然不动了,他停在那里,看着伊文尔向下沉,他的眼睛在水里闪着亮光,bulingbuling的,向死而生,又向生而死。
      林磊儿爬上岸,努力的喘着粗气才能让自己清醒,警察和医疗人员同时到达,林磊儿静静的看着他们寻找尸体,静默着站在一旁。
      他想离开,现在的局势不太合适,正打算离开,肩上却传来了一股力量,后面的警官和刚刚逮捕的小偷或主动或被迫,总之都在朝前挤,林磊儿也不得不跟着迈了一步,而警官已经率先钻进了警车。
      警察拉着他去警局做笔录,又拘留了他将近两个小时才放他离开,离开的时候天微微亮了,林磊儿翻翻口袋,干净却旧款的钱包里还有钱,他看着还开着门的便利商店,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片刻后进门买了面包和牛奶,他最爱的就是三明治加牛奶,前面的店员是个黑人,正一脸凶狠的死死盯着正对面撒泼的女生,林磊儿听了一会,似乎是女生未成年,店员不肯卖她烟。
      女生被赶走,一脸气愤的跺脚,对着黑人店员比了个中指。
      结账的时候林磊儿看着柜台上摆着的烟,脑子里突然想起方一凡抽烟时的模样,吞云吐雾。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结过帐了,手里还多了一包烟。
      他顺着甬道拐弯,小心翼翼地跨过倒在地上喝的烂醉的人,走向直通的儿童乐园,坐在秋千上,一蹬,秋千开始荡,脚下的地离他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近,手里的烟星星点点的燃,又飘飘然然的落。
      他停下,站起把烟丢掉,一边狼吞虎咽的把早餐吃完,再次跨过甬道回到警局:“不好意思,请问刚刚那个跳河的男生是因为什么自杀的?”
      警官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白痴,但职业操守还有让他颇为平静的翻阅资料,林磊儿再次追问:“请问他是为什么自杀?”
      “他的前男友已经过来认尸了,”警官翻了个白眼:“就是和男朋友分手了想不开。”
      林磊儿点点头,他靠着墙等着,等着等着那人就出来了,他拉着伊文尔男朋友的手:“他为什么自杀?”
      他一遍遍的追问,“他为什么自杀?”
      “他为什么自杀?”
      直到那人忍无可忍的揍了他一拳,他才像疯了一样撞倒了他,然后一遍遍的质问:“为什么要跟他分手!你……”
      为什么要跟他分手?是不喜欢了吗?
      他被闻声赶来的警察拉开,好几拳落在脸上,拳头落下的地方肿成包子。
      犹如劫后余生,原本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排山倒海的疲劳感便随之而至,林磊儿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
      后来林磊儿被警察抓进拘留,学校开除了他,他彻底没了家。
      喔不,据林磊儿本人阐述——他只是在副校长口不择言的侮辱下,举起身旁可触及的座机砸了副校长的脑袋,顺便留了一句:“中国是你爸爸,还得是你爸爸。”
      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宿舍房间,他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行李,伊文尔的前男友站在门口,“对不起。”
      林磊儿不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跟谁说的。他只是自嘲的笑。
      下楼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妻从楼道上涌上来,一言不发的扇了前男友一巴掌。
      “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要害他?”
      林磊儿下楼的脚步僵硬。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喜欢才在一起,不喜欢才分手。
      喜欢才悲哀,不喜欢才痛苦。
      他提着行李箱和袋子脚步不停。
      林磊儿订了回北京的票,连夜赶回北京,在若大的北京,林磊儿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方一凡,他的笑就像是能照亮周围的明灯。
      林磊儿知道那是畸形的。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的离开。
      离开几年,林磊儿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该往哪去,迷迷糊糊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方一凡!”
      脑袋嗡的一声巨响,世界一瞬安静。
      方一凡?
      林磊儿依稀记得他的模样,他微微侧过头瞄向方一凡,在视线被切割前,林磊儿听到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一声接一声,巨响如雷。
      林磊儿手忙脚乱的打开行李箱准备翻出帽子,但由于太过慌乱导致他并没有找出帽子,人群越来越近,他突然侧过身背对着方一凡,行李箱摆在地下,任人乱踢,余光中他逐渐成熟,笑着跟粉丝打招呼。
      嘈杂声一点点沉寂。
      他看着方一凡逐渐远去,脚步沉稳却匆匆,这才觉得眼前一花,紧绷的心终于放松,只是一瞬,他便看到方一凡身旁的乔英子站在保姆车旁边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林磊儿手在颤抖,他蹲下,无措的捂住自己的脸,乔英子没有过来,方一凡也没有意识到,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还好……”人群中没有人听到他的一声叹息:“还好。”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方一凡和乔英子相爱,大部分都是乔英子懵懵懂懂向上撞,这一撞就撞到了方一凡心上。
      从学校穿过,向家走去,林磊儿看着曾经盘踞在街头的绿色大邮筒生锈,拐角的店门敞开着,门上新添了一块招牌,显得格外风雅,其实那也只是个小卖部。
      在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北京的变化,林磊儿就此在北京扎了根,他跟着曾经认识的学长跑东跑西研究物理实验,也回到曾经的高中给学弟上课。
      他经常会跑去小院里对面的饭馆,点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再加两个咸鸭蛋,一边吃一边举着手中的日记本怀念从前。
      或者喝那么二两小酒,嘴里咬着牛肉串含糊不清的叫着,醉得不像样,最后被要关门的店家丢到大街,傻里傻气的爬起来,又倒在了小巷里。
      林磊儿会跑去参加冬令营,森林里的空地上,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越发显得周围安静,黑暗环抱着他,炙热的火花站在他前方。
      手里的烟盒还剩一支烟,他悄悄拿出,朝旁边的人借了火,脑子里思绪沉沉浮浮,多久没安静下来想过从前了?往年冬天来的时候,方一凡总喜欢把林磊儿裹得像个粽子,暖和的身体旁边还有一个像太阳一样的人,他精力满满,每天揽着林磊儿到处野,被小姨说一顿后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带林磊儿离家出走。
      最后又被他马上要倒下的架势折服,抱着林磊儿沉沉睡去。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的朦胧雾气让林磊儿意识到那是现实,但那是曾经的现实。
      刚开始意识到自己危险的想法,林磊儿就开始睡不着,眼下的黑眼圈仗着年轻肆无忌惮的来,又突然的走,所以方一凡没有意识到林磊儿的异样。
      林磊儿还记得那年,高三那年,方一凡被误会小姨误会和乔英子交往,那个瞬间他就知道,所以他压下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冲动,频繁的躲开,方一凡多聪明啊,只不过躲了两次就意识到了,拉着林磊儿在楼道谈话的时候,林磊儿看着方一凡若有所思的神情,笑着没说话。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林磊儿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怯生生的喊着表哥。
      那年的冬天很长,冲刺的那个阶段,林磊儿和方一凡越离越远,那个夜晚过后,他和方一凡的交际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方一凡和乔英子暧昧的背影。
      高考前的几天,林磊儿感冒了,他一向畏寒,衣服穿少了,自然也就感冒了,他不爱出门,顺手想给在外的方一凡打个电话让他带感冒药,却想到昨晚方一凡兴奋的选着衣服,也就大概知道晚上他和谁一起出去。
      后来是林磊儿自己去买的药,他神志不清的让医生给他开副感冒药,最后却晕倒在诊所的药房,醒来的高烧不退让他惊恐,但好歹还是在高考前恢复了身体。
      高考大捷后的日子他开始默默查询学校,最后目光落在纽约的学校没有再挪动,出成绩的那天,天气很好,林磊儿坐在餐桌前,感受着方一凡和乔英子暗戳戳的小动作没有说话。
      “今天趁着大家都在兴头上,我想宣布一件事,”方一凡的语气越来越像方圆,老气横秋的道:“我和乔英子同学在一起了。”
      意料之中的惊讶。
      林磊儿神思突然晃了一下,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其实还挺刺眼,手指逐渐捏紧衣角,显示他内心颇不平静:“我也想宣布一个好消息,我要去国外留学了。”
      意料之中的惊诧。
      他以为这一切很顺利。于是他便放下心来,谁都没料到,方一凡会发疯,后来他被扑上来质问的方一凡打了一顿,他护住自己,没有一句解释。突然一声巨响,门哐当一声被怒气冲天的人砸上,方一凡火气冲冲的走出房间。
      现在回想起方一凡像是野兽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林磊儿还挺想笑。
      柴火骤然熄灭,风呼啸,一片凉意落在林磊儿的鼻尖,他伸出手探了探:“下雪了——”
      其实刚去纽约的时候,他每晚都会失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但因为头发还算浓密没有掉成秃头。
      林磊儿晚上总做梦,梦里大雪纷飞,他穿着羽绒服站在雪地里无法动弹,抑只能看着远处的小黑点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方一凡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着。
      后来梦醒了,伊尔文叫醒了他,给了喂了感冒药,林磊儿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感冒了。
      再后来又做梦了,梦里他在走,漫无目的地走,走在街头,走来走去就遇见了方一凡,眼泪就下来了,怎么都止不住,方一凡慌了,用衣服袖子去擦林磊儿的眼泪,最后又无可奈何的抱住林磊儿,柔声安慰。
      醒来的时候,林磊儿坐在床头发呆,窗外还昏暗,于是他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盯着窗外那只屋顶上转着圈的塑料小鸟,眼睛闭了好几次,但还是到天亮都没再合眼,眼中的红血丝一丝丝扩张,正准备吞噬他的眼球。
      这种情况发生太多了。
      多到林磊儿都受不了这种折磨,他开始外出寻找喜欢的事物,于是他尝试打电动,尝试看电影,尝试发泄,为了更好的入眠,林磊儿第一次尝试了吸烟。身旁的伊文尔叼着一支烟吞吞吐吐,并无任何不舒服。
      林磊儿尝试吸了第一口,烟进口腔的第一瞬间他就呛住了,伊文尔又慢慢教他,尝试第二口的时候,烟从口腔吞进喉咙进入肺,然后又回过来从口腔吐出。伊文尔说他很厉害,其实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并不要这般厉害。
      烟的确有用,林磊儿手中都烟还只不过一半,他就开始昏昏沉沉的想睡觉,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在课堂上睡着。
      后来他连午餐都没吃就回到宿舍房间,抽了一支就沉入睡眠。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外面的天昏暗、低沉、蓝色。夜幕降临,这一场梦很长,花了半天的时间,却让林磊儿感到无比的舒心。
      林磊儿坐在小板扎上,重新把柴火燃气,微微发热的暖气和他融为一体,他拢了拢大衣,捻灭烟,紧接着又闭上眼。
      但这一次却是什么都不想了,睡觉。
      林磊儿其实也经常会去画展,看着那些他所不懂的画,慢慢领略画,有一次他在画展里呆了整整一天,被保安请了出去。
      生活似乎就这么简单平静的过去。
      这一年,北京的冬天比以往来得早一些,似乎抛掉冬天冻僵的脚和湿冷的鞋一切都好,似乎抛掉每天每晚的失眠都好,似乎抛掉头痛到在医院吊水都好。
      那天他抽掉一根烟准备入睡,忽然想起自己的论文备份落在饭馆没有拿,于是又匆匆爬起,开始思考那家店在哪,最后隔着玻璃看着方一凡带着鸭舌帽和乔英子在喝酒聊天。
      所有心思皆无,现在他只想抽烟。
      尽管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可眼睛还是止不住向那边瞄,方一凡笑着揉了乔英子的头,而乔英子则娇俏的拍开他的手。
      思绪突然又匆匆跑进回忆。
      “我的小榆木脑袋——”
      林磊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又羞红了脸,忙把脸低下,方一凡则揉着他的头,笑得夸张。
      有时候走在纽约的街头,看着过往的人群和车辆,总会上前问一些感兴趣的东西,其实没有多想,只是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想着这个方一凡应该会喜欢的时候,就有些放不下了。
      后来他收到了舍友寄来的结婚请柬,红色的底色金色的烫字,上面写着——方一凡、乔英子的大名。烫金字体简直就是在消耗林磊儿的精力,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去参加婚礼。
      林磊儿还是去了婚礼,手里浮浮沉沉转了大半个世界的请柬,最终收到的人却是在相差不过一条河的城市。
      他寻着来,悄悄坐在角落,身上的西装还是不大合身,他自己拉了拉衣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笑着坐下。
      礼堂很大,少年站在上面,黑色的西装让他看来更干练,林磊儿勾起嘴角,笑着看着他,方一凡一如曾经,那少年感让林磊儿有些恍惚,从教堂顶上折射下来的灯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镀了一层金色一样,那颜色会发光,令他在一群人里鹤立鸡群,璀璨夺目。
      林磊儿看着礼堂的大门打开,看着洁白的羽毛和花瓣从空中撒下。
      乔英子穿着婚纱的样子太美了,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林磊儿想,如果他是方一凡的话他也会心动的吧。
      他摇摇头,低着头想着什么。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和乔英子的订婚仪式,”方一凡清澈的少年音一字一词都犹如曾经,林磊儿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转过头笑着看着乔英子宣誓。
      恍惚之间看着方一凡的笑,林磊儿还以为回到了曾经。
      眼睛早就开始雾蒙蒙,林磊儿抹了一把脸,笑着偷偷离开。
      人来人往,慢慢就习以为常。
      林磊儿能接受,能理解,可还是难过。
      方一凡值得更好的。
      他坐在礼堂外面,看着天空的云,想着想着就笑了,他回到出租屋开始正常的生活。
      失眠开始改善,林磊儿开始早睡,开始试着多交朋友,开始试着寻找另一伴。那天的天气很不正常,早上七点的天,蓝色浸透世界,林磊儿已经记不清上次看见这样的景是在什么时候了,它让人想到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的感觉,又像是日榜黄昏夜深人静的孤独。
      大脑清晰到让林磊儿吃惊,他提着书包走出小区,手里还拿着一本教材,今天是最后一课了,他默默啃着面包复习,今天的车流有些多,林磊儿小心翼翼的走过人行道,绕过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群,突然,一辆自行车朝林磊儿的方向冲来,躲避不及,林磊儿被撞倒在地,疼痛让他无法动弹,沥青底板擦破皮,手臂上的伤动一下就痛。
      骑自行车的是个学生,他此时还坐在自行车上发懵,听到林磊儿吃痛的叫声才反应过来,立马下车扶起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送您去医院吧?”
      林磊儿扶着自己的手臂,一瘸一拐的站在一旁,学生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林磊儿送上车之后,把共享单车放在停车点后上车。
      处理完伤口已经快十点了,林磊儿疲惫的赶走那个想留下来照顾他的学生,一个人坐在换药室外的椅子上,他靠着墙,手上脚上都包着纱布,吃力的想站起来,但脚还隐隐作痛,他试图挣扎一下,但却没有什么办法。
      路过的护士似乎是实习护士,看到他的样子,自发性的想扶他出门,林磊儿想拒绝但是却没办法,他整个身体倚在护士的身上,一瘸一拐的走。
      到医院门口了,护士帮林磊儿拦了车,然后转过身撒娇一般的抱住了另一个女孩子,林磊儿笑着调侃:“原来本意不是帮我,而是想出来和女朋友约会?”
      护士红了脸,娇羞的把头埋进另一个女孩子的肩膀。
      而此时的林磊儿回到了小区,想到自己住在三楼,他准备找个饭馆先吃个饭,掏出手机,入目可及的是那熟悉的名字,他看着手机上方一凡的手机号码,不敢按下。他停下,找到几乎没人用的电话亭。
      “嘟嘟嘟——”
      “喂?”
      “喂?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林磊儿挂断电话。
      他被疼痛冲昏了头,差点就要说想你了。
      林磊儿承认他爱方一凡,只是到底有多爱他也不知道,或许没有乔英子那般爱吧,轰轰烈烈至死方休的陪在他身边。
      他走进星巴克,拿了一杯冰美式加冰。
      “磊儿?”女子低低的呼喊。
      他愣住了,熟悉的声音,他想逃,想逃避却动不开脚。
      既然避不开,那就见吧。
      林磊儿闷不做声,默默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冰美式,冰块融化了,正撞击着杯壁,他屏气,笑着抬头看着跟前的乔英子。
      乔英子正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真的是你……”
      他只觉得她的目光凝视之处如火星溅落,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被灼伤,林磊儿用手指在大腿内侧掐了一下自己,那一下掐的又猛又狠。嘴角微微一翘,乔英子正在脑子里搜刮恶毒的词语准备好好讽刺林磊儿,身侧的一声轻叹却像把锥子狠狠的将她钉在原地。
      他望着她,她没有化妆,在这个雨后微湿的季节,显得她格外幼龄,林磊儿有那么多话想跟她说,却开不了口。
      “我知道你想回来干什么,”乔英子说得极其平静,她不以为然的笑道:“我本来想像那些女人一样往死里骂,但是……我还是不行。”
      “磊儿,”她伸手环住林磊儿,下巴依在他的肩:“想去见他就去见他吧。”
      乔英子眼眶发热,她知道后果,她相信自己可以承担后果。
      林磊儿的脑袋里‘嗡’的一响,这是他永远没有想过的答案,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有几秒的沉默,随即说道:“好。”
      好?好个屁。
      送乔英子离开,他蹲在小卖部前抽掉了一大包烟,顺着楼梯漫无目的地爬到了楼顶,踩在天台的边沿上,空气中还留着雨的味道,天上却是一片生机勃勃,云朵大片大片地在她头顶掠过,天空蓝的让他窒息,他几乎要大声呼喊。
      林磊儿的身体前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却突然蹲下,双手紧紧握住了身前只到脚踝的护栏。
      伴着轻微的声响,将林磊儿从悠长的思绪中惊醒。有人惊呼,他再也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身上的疼痛让林磊儿回神,他害怕的逃开,跌倒在地,他顺势翻了个身,看着眼前遥不可及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方一凡,你再来我的梦里吧,我逃不了。
      后来方一凡没有再来到他的梦,他开始自驾游,几年又几年的奔波让他逐渐衰老,路过老店,就停下来看看,路过饭馆,就问问能不能做西红柿炒鸡蛋,路过纪念馆,就看看有什么是他爱的,或是方一凡爱的。
      他有过扎进深海失去意识的时刻,有过攀爬坠落的时刻,有过走路走到双腿不属于自己的时刻,有过大雪纷飞遮眼的时刻,有过在深山老林防着毒蛇的时刻,有过睡大街,有过压马路,有过推汽车,有过进医院,有过冻僵,有过困到不得不停下,有过借宿他家,有过拥有一只小鸟,有过在车里算物理题,有过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有一切的一切。
      时隔多年,林磊儿再次梦到了方一凡,繁星点点的深夜,他躺在方一凡身旁,感受到风,感受到雾,感受到呼吸,感受到吻在脸颊的爱意。
      后来的后来。
      再也没有后来了。
      林磊儿做了告别,道了感谢,说了所有心里的话,该走了。他想,这可能就是他的宿命?
      掉进水族馆的池子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伊文尔,想起世间人的目光和俗事,他想起乔英子,想起爱是让人勇敢的,爱是让人舍弃的,爱是矛盾的,他想起小姨,想起她的好,想起那次单独的对话,他想起方一凡,想起梦里的相拥,想起那晚的亲吻。
      如果两个人是相爱的,应该在一起吗?
      如果后来的生活是受尽谴责和鄙视呢,应该在一起吗?
      如果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幸福,应该在一起吗?
      “护士小姐,如果未来一片荆棘,你还是会幸福吗?”
      “世间所有人的路都是由荆棘铺成的,我的路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些荆棘,但它最后还是会盛开,荆棘终究会变成玫瑰。”
      “谢谢你。”
      方一凡的路不应该是铺满荆棘的红玫瑰,他应该站在满是星光和欢呼的舞台,所有人都应该喜爱他珍惜他。
      他永远值得最好的。
      自此方一凡去过墓地之后,他似乎消失在人们视线里,后三月,再出现,他已经以已故林磊儿的消息退出娱乐圈。
      同时到达的消息,是方一凡和乔英子离婚。
      乔英子离开北京,走前笑着跟方一凡说再见。
      方一凡搬回父母家,回家的那天,桌上只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他默默扒拉着饭,耳边的啜泣声一声一声刺着他的心。
      方一凡一如既往的刷着微博。
      突然,他的手顿在空中。
      他看到一条微博,那条微博是问如果能复活一个人你想要复活谁,为什么。
      方一凡在屏幕上打下林磊儿三个字,后面的原因被泪水覆盖着,人工智能自动熄屏。
      他起身,离开饭桌。
      他做了多少错事,踱步阳台,阳台的光透了出来,一头就扎进深深的黑暗中。
      这时,屏幕突然亮起,林磊儿三个字后面的,是因为我爱他。
      很爱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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