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归·名邑旧事》布衣吴了

13、第十二章

　　“爷爷，是转到什么，您就给我画什么吗？”
　　“你要有别的要求也可以，我就得加钱了。”
　　“行啊，那你给我写个名字。”
　　“你说说。”
　　“陆…转，海陆空的陆，转学的转。”
　　“这名字……不错，浪子回头金不换……为转，拆开车旁右边是专……为……”
　　“这名字是我爸随便翻字典给我起的，爷爷。”
　　“哈哈哈……是吗？”
　　陆转给蒙西的感觉是一个让同龄人不敢过于靠近的人，即使他与人交流时棱角轻缓，言语薄浅，但总是掖着满满的距离，或许这种在蒙西眼中的距离感是蒋翎嘴里大肆赞扬的教养和修为，但她实在无法苟同。
　　不知陆转是什么时候到了画糖人摊前，也不知他跟在她身后有多久了，生活阅历深厚的老人和初出茅庐的小生在街边谈笑说着，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陆转’这个名字特别。
　　老人行云流水的在他的‘画板’上写着，蒙西走近伸出手指在转盘上轻轻一拨，待老人画完手中的字，指针稳稳停在猴子的图案上。
　　“我可以重新转一个吗？”
　　“这可不行，我这猴子又不丑，怎么要重拨呢？”
　　“我不喜欢猴子，我喜欢这个凤凰。”
　　“爷爷，你别理她，她就这样，就要猴子，你给她做。”蒙西觉得身边这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整她的，老人见面前两人别别扭扭着，像是了然了什么，不经意笑笑，乘一勺糖浆自顾画着。
　　蒙西不想与陆转争辩，伸出右手又一次拨盘，不巧，还是停在了猴子的图案上。
　　“小姑娘，我再给你做一个？”
　　“不……不用了。”想想一会自己手上攥着两个猴子，还要步行回家，不知道得引多少人侧目。
　　老人画完猴子，粘上竹签后递给他们，陆转从画糖人手中先蒙西一步接过，然后将自己手上的花式‘陆转’交给她，蒙西不接，陆转硬生生塞进她手里，掏钱结账，与老人点头告别，然后拽着蒙西的手腕转身向前走。
　　“你别拽着我，让人看见了。”蒙西用力转了一下手臂，挣脱开陆转的手，眼睛咕噜噜转着看看周围，还好这是一条幽静的老街，没什么人，又看看手里的‘陆转’，张嘴一口咬掉‘陆’的一角，不忘向身边的人眼力挑衅。
　　“我看你盯着那个画糖人一直看，还以为你喜欢人家呢。”
　　“呸，瞎说什么呢，有人还夸你有教养……什么眼力。”
　　“谁夸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没谁……”其实班里班外有很多对陆转莫名崇拜的女生，蒙西很不懂，这个人除了学习好点，真是什么优点都没有。成天就知道打架、寻衅滋事不说，说话也从不讨人喜欢，还爱揭人短，别人面前人模狗样，蒙西面前就真只是狗样，有什么可崇拜的。
　　这条街蒙西以前读小学时来参观过，在这座城市里有点历史背景，是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重要文化产业。街道都是菱形青石块铺就的，方块与方块之间留着两指宽的距离，每一块磨损得圆滑的边角都沉淀着历史踏过的痕迹。街两边落的是带有雕梁画柱的青黑色老式瓦片楼宅，高的有两层，每个二层都有木质的过楼道。因为前两天下雨的原因，道路还有点潮湿，在阴郁的冬日里整个街景像被抹上了一道重重的雅青色，走在石板道上往前方看去别是一番幽深景象，走这条路回家她可以缩短至少二十分钟的路程。
　　陆转和蒙西肩并肩的走着，两人的身高有一定差距，但今天的步调却出奇的一致，他咬着手中早已看不出是只猴子的糖，她咬着手中也已看不出是‘陆转’的糖，安安静静的，如这条晚午时分伶俜的古街。
　　“傻蒙，你说我就要转去重点班了，也不替我高兴高兴。”陆转低头看着认真走路、认真吃糖的蒙西，虽然她的睫毛有点稀疏，额头不够饱满，山根也不够挺立，但这样淡淡的她就是有别样的味道，让人怎么都想逗一逗。
　　“嘻嘻……恭喜你啊，你赶紧走吧，去祸害祸害重点班的女生，看她们买不买你的账。”蒙西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陆转，一脸无奈的对着他假笑，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咧开，一副‘你走了，我们班就终于清静了’的模样。
　　陆转低头看着蒙西仰头看他，还一副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捣蛋模样，突然来了气，伸手用力从她脑门一路顺到了头顶，蒙西额头上有几搓总是绑不上去的碎发，这下被陆转暴力一压，全都被迫往后偏倒，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此刻被逼近到呼吸可触。这个动作蒙西之前在镜子前梳头时做过很多次，每次把碎发向头顶抚得一根不剩时，就觉得自己的脸像极了一张扒了毛之后还被用力拍平了的猫脸，所以还无数次暗暗庆幸多亏了那几搓可以挡挡她扁平额的‘功臣’。
　　蒙西哪能料到陆转突然来这一手，以前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在脑中一晃而过，眸子不着痕迹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拍掉陆转抚在她头顶的手，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他的手那么大，滚烫的手掌压着她的头顶，力道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很重啊……”蒙西暗暗呼口气，伸出手胡乱抚一下额头的碎发，徐徐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蒙西的角度是瞧不仔细陆转的神色的，因为他的动作，他们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就像你站在高楼底下看不见顶楼的LOGO一样，所以蒙西也看不见陆转眸光的流动。陆转不知自己为何冲动做出这个动作，但伸出手时却觉得那一幕熟悉得仿佛被彩排过许多次。当蒙西被迫靠近他时，身上那股淡清香味道瞬间纷扬着侵袭着他的嗅觉神经，像是一种好闻的香熏，有那么一刻他被熏得慌了神，有那么一刻他看到了女生脸颊上浅浅的红，他很想再往前走一步，脑海里亦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再往前走一步，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人生的节奏一拍和着一拍，踏错就难再找到鼓点，这一拍不像舞台上漏下的一拍，这一拍漏掉的兴许是一个会让人在无尽时光中追悔莫及的关于命运的鼓点。
　　“你真那么想让我升去重点班吗？”陆转微弱的咽了一下喉咙，声音回到往日的平静，试探性的问蒙西。
　　蒙西还在不自然的拨弄着额角的细丝，想想该怎么回答这个好像不是个疑问句的问话“很多人都想去重点班，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蒙西觉得这话被她说的很客观、很正气，也是事实。
　　“升去重点班，你就能考上一中，如果你的成绩还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也有可能考去北大清华，那以后我还能满足一下虚荣心跟别人炫耀说我初中同桌是清华或者北大的高材生，多有面子啊！”
　　“别人一定会质疑你。”
　　“为什么？”
　　“你同桌这么厉害，你怎么这么差劲？”
　　“我……你去重点班是对的，以后没人揭我短，我不知道得多开心。”
　　“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要去重点班了，没了揭你短的生活肯定特别无聊。”
　　“小人……”蒙西觉得古人那句话到了这个世道得换种说法了‘唯小人与小男人那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更不逊’。

　　寒假，蒙西的生活发生了一些不小的变化。年关将至，奶奶因为极寒天气导致病重入院，母亲与小婶轮流上医院看护照顾，为团圆，年三十那天举家上医院陪着蒙奶奶过了个不一样的年。年后，奶奶的病再次加重，但因为病情特殊而无法进行手术，所以县医院强烈建议转去市医院酌情治疗。
　　蒙奶奶因为肝癌细胞的慢性生长和药物的强力抑制，被病魔生生折磨了二十来年，家中比衣食住行的物件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药物。蒙西对奶奶打小的记忆一个是厨房里常年经久不散浓浓的中药味，一个是她在三餐后咽下的无数西药，一个是她独自使用的饭碗和用于分食的一双白色筷子和一双黑色筷子。
　　蒙西的大姑、二姑和小姑是在过完除夕后连连赶回来陪在蒙奶奶身边的，几个子女经商量，举全家之力无论如何也要让妈妈好好活下去，商议完陪蒙奶奶进市院的人员调配后，蒙西和母亲留守本家，原因是蒙母怀孕，蒙西留下照看。
　　大姑和蒙父临走前对蒙西千咛万嘱，蒙母目前的胎儿状况还处于不稳定时期，最近又因家事繁冗，操心乏累过甚，所以让蒙西将能做的尽量都做了，不要让母亲代手。
　　当蒙西得知母亲怀育着一个新生命，家里不久后又将新添成员时，她的心不明所以的沉了一下，说不出该是开心还是难过。自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同老人家相近许多，与父母亲则更像亲戚而不似家人，她也无法说可不可以接受这个现实。也许正是因为她跟父母亲的心都离得甚远，所以才会让她们觉得再多添一子是必要，哪里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