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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大结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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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惊雪看着两人的对话越发跑偏,决定站出来当一个合格的炮灰。
“你记起前三世惨死缘由,不好奇我们的动机吗?”
动机二字说完后,他就感觉,自天灵盖出劈进一道雷,直打到脚后跟,将他定在原地。
万蚁噬心之痛。
大阵降威,这已是大打折扣后的威力。
因燕泊兰此世逐渐清醒,所以受起来还好。
他咬紧牙关,继续说道:“青梅竹马、闺中密友、帐中夫君,和你息息相关、亲密无间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害你。”
“你不好奇吗?”
骆惊雪指尖变得焦黑,“出生于将门燕家,自幼受尽磨砺,艰苦修炼多年,一朝成为了天询令令主的你,就这么懦弱吗?”
“是大阵在掩盖你的心声,还是你在借这大阵醉生梦死!”
燕泊兰面色霎时白了,嘴唇血色尽失,乌黑眼珠盯着骆惊雪。
“你在说什么?”
她周围的空间隐隐撕裂,舒容嫣透过窗户看向屋外,也是颤巍巍波动的样子,严重的地方直接裂成碎片。
变天了。她想。
大阵落在骆惊雪身上的惩戒越发猛烈,骆惊雪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僵硬,支撑身体的双腿似乎像烧酥的木头,发出了一声脆响。
他不由加快速度,想要全盘脱出:“假的!这里都是假的!”
“就连你那三世的惨死也都是假的,我们当时想带你出去想疯魔了。一时不察,被阵法钻了空子。连累你在这里孤独冰冷地轮回了四世。”
骆惊雪扶住桌子,稳固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快要被大阵的威力打散,逐出幻境,便是再痛也要坚持说完:“睁开眼看看,这是你熟悉的大懿吗?
不,不是。
这只是你心中徘徊不散的幻想。
你因为燕府满门惨案而耿耿于怀、不敢清醒,却不想想一昧逃避,对得起那些渴望你强大的人吗?”
“对得起你自己吗?”
“泊兰,你还不睁眼看看?”
燕泊兰心中一阵哀恸,悲伤得浑身颤抖,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骆惊雪,想要开口问燕府和满门惨案有什么关系,重复了好几遍后,才恍然自己发不出声音。
半晌,从嗓子里挤出带着血气的嘶哑声音:“燕府?惨遭灭门?”
“你说谎!”她喊出声,在他人耳中却不过是堪堪将闻。
骆惊雪却是不能回答她了,他受不住大阵之威,已被逐出幻境。
“他没有说谎,燕姐姐。”舒容嫣静静站在一旁,开口道。
一滴一滴鲜血从她七窍流出,其中苦楚不少于骆惊雪。
舒容嫣咳着,坚定的说道:“这里就是假的。”
“你的燕家就是被灭门了。”
“你没有亲人了。”
“现在”,她漂亮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你连我们这些朋友都不要了吗?”
“打算生生世世守在这一方幻阵中,抱着你虚幻的大懿美梦,过一万年吗?”
“其实,谢弘霁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大懿不会比这里差太多。”
舒容嫣此刻已经不能称为容嫣,鲜血掩盖住了她姣好的五官,她说道:“四世了,燕姐姐,你还不睁眼看看吗?”
舒容嫣倒了下来。
燕泊兰接住她,沾了一身的血,她双手抖着,想要轻轻为她擦拭,却发现舒容嫣化作虚影散了。
“睁眼看看……”燕泊兰的眼泪一串串滴在自己手上,她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掌。
要她看什么?
这里就是大懿啊,没有皇室对大皇女谢倾琅的处死取血,没有苏堇儿造成的尸山血海,没有骆经酒屠戮的燕府忠烈,没有一腔抱负却惨死的哥哥。
这里就是大懿。
——燕泊兰,你对得起自己么,睁眼看看啊。
这是骆惊雪说。
——燕姐姐,你信弘霁一次,睁眼看看啊。
这是舒容嫣说。
不,不看,不看,她不能看。
燕泊兰手臂痉挛,仓促无助地遮住自己的眼睛。
不看就好了,没有鲜血流淌,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屈辱含恨,没有……一切的悲剧。
“看看我,小瓠。”
耳边惊雷般炸响了谢弘钰的话。
他蹲在燕泊兰面前,宽厚手臂覆在她纤细手臂上,没有硬掰她,没有拉拽她,没有摇晃她。
只是静静地覆着。
好像什么也没做,却将自己的体温和灵力传递给燕泊兰。
“看看我,好吗?”
他感受到她的手臂不再痉挛,于是将自己手臂移开。
“不许走!”燕泊兰遮着眼,哽咽着说。
谢弘钰收回手臂。
“我不走。”他说。
下一瞬,燕泊兰落进了他温热的怀抱里。
“上一世,不是我逼迫你的。”谢弘钰轻轻出声。
燕泊兰挡在眼前的手臂放松了些,她迟疑问道:“你什么时候死,就要我什么时候陪你。这不是你说的?”
谢弘钰:“不是。”
“如果说这三世中,哪一世的人最不着急,那便是我。第三世,我和你少年夫妻,度过了很多年的美好日子。”
“临终时,是你要陪我的。”
“你当时大概知道一些端倪,于是在我病榻旁一直念叨着,和他一起去了才好。”
燕泊兰放下半边手臂,“我是这么说的?”
谢弘钰点头,“当年,在我弥留之际,你喝下毒酒,死在我前面。”
燕泊兰露出面容,不再挡着眼睛,盯着他看。
谢弘钰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笑容。
他说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下一世小瓠必然能清醒过来。”
清醒二字一出口,燕泊兰敏锐地发现了谢弘钰身上浮起白光。
“不要”,她失色道,“弘钰,不要说了。”
“在真实大懿,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谢弘钰有力地揽住她,接着说道,“都不是你的错。”
“从雪陵子散下莲骨开始,你就背负了一座大山行走。跨界寻骨,几度噬魂,你做得够多够好了,小瓠。”
燕泊兰被他按在怀里,明显地感觉到他在消散,又凝聚,再消散。
“别说了,弘钰,你是不是很痛,不要再说了。”
她哭的满脸眼泪,扯着自己的袖子想去遮住他的话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袖子穿过他的身体,然后幽幽落下。
“我要说啊,我的傻姑娘。”
谢弘钰的身体越发耀眼,是他周身灵力和大阵之威在抗争,他不断承受着碎裂黏合的苦楚,却还是一字一句稳稳说出声,“大家让你睁眼看看,不是要你看满眼的千疮百孔。”
“是让你看看,这人间的春风依旧。”
“小瓠。这一切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弘钰,弘钰。”燕泊兰哭得不能自抑。
谢弘钰:“我也要被驱逐了,不要怕,去燕府看看吧,小瓠。”
他微凉的唇划过干燥的空气,轻轻落在燕泊兰被泪水打湿的嘴角。
“记住,我在现世等你。”
紧接着谢弘钰在她怀里分崩离析,白光散去,抖落了半襟的少年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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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破碎,周围景物化作无尽的碎片,燕泊兰架上一匹黑色的马,踏着重重虚光,向燕府而去。
前行的路渐渐化作黑色虚空、银色碎片和无尽深渊,阻挡着她的前行。
怀中的半襟星辰及时地化作星河碎屑,铺出她的前路,让她通畅无阻。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颠簸中过了多久,直到眼前露出灯笼的光亮——是燕府。
翻身下马,燕泊兰看着熟悉的宅门,她近乡情怯,一时竟然没敢开门。
半晌后,她深呼一口气,抬手敲了敲。
等了半刻,无人回应。
她细细地看了一遍门扉和自己敲门的手,眼中逐渐蓄起泪光。
威严但难掩陈旧的门和自己的一手灰尘。
燕泊兰记起来了。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满门惨案,无一生还。
是了,再也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咯吱一声,她动手推开了燕府的大门。
说起来,自年幼之时远离故乡,她已经许久不曾归家,就连燕府的样子也忘得七七八八。
印象里,记得最清楚的是和哥哥荡秋千的高大树木,和祠堂。
于是,燕泊兰一推门便看见了正对着她的祠堂和几百个牌位。
冷冷清清地,积着灰。
几乎是拔着腿走向祠堂和牌位,半路上她就软倒在地,捂着嘴崩溃地哭了起来。
满堂的忠烈儿女,没有死于黄沙马革,却葬身于他人的一介私欲。
燕泊兰越哭越大声,仿佛要将心中的不郁都吐出来,将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咽的苦倾泻一空,将尽人事听天命却被天命所负的愤懑如数抛弃。
就听轰隆一声,燕泊兰眼前一黑,尘土飞扬中几百个牌位砸向她。
哐哐哐作响。
燕泊兰淹没在牌位中。
她却突然不哭了,摸了摸自己脑袋、胳膊和大腿,不敢置信地发现没有一个牌位砸痛她。
牌位隐隐发热,将她包起来,像是护短的家长裹着自己的小闺女。
雷声大雨点小,恶狠狠、软绵绵地护犊。
于是,燕泊兰开始一个一个给他们擦灰,擦一个摆回去一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擦完了所有牌位的灰,也把自己心里的灰擦拭得一干二净。
燕泊兰开始往后走,寻找那颗荡秋千的大树。
刚刚擦牌位的时候,她就发现里面没有她哥哥燕陵之的。
燕泊兰心中闪起一个微弱而狂喜的可能。
——会不会哥哥没死?
漆黑的路上看不清东西南北,还好有弘钰的星光作伴,燕泊兰转错了几圈路,终于找到了自己念念不忘的那颗树。
秋千还在。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自己摸黑上了秋千。
自己给自己蹬着,摇晃着秋千。
小时候哥哥教的,一个人也能玩,虽然没有两个人打得高。
她一下一下晃着,突然感到背上传来了轻柔的波动,推着她前进了一步,秋千荡起来了。
“哥哥?”
燕泊兰双手紧张地抓住秋千藤,一边哗哗哗流泪,一边小声问,怕吓到他。
“不要回头。”是燕陵之的声音。
“哥哥,你……你怎么了。”燕泊兰哭得打嗝,一边哭,一边猛吸气。
“薄兰子,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你可算来了,笨蛋。”
燕泊兰抓住重点:“为什么要叫我泊兰子?”
燕陵之加了把劲儿推秋千,“等着你出去呢,就想起来了。”
“喂,前面说等你好久,有没有听到啊?”
燕泊兰小鸡啄米般,迎着扑面而来的风点头,“听到了,哥哥。”
“是我的错呜呜呜,我当年不应该和苏堇儿如此交恶,以至于骆经酒对你……对你们……”
她哭得一口气没上来。
燕陵之气呼呼:“傻瓜,欲伐必有由,他们野心昭昭,策划久矣,就是想拿我们燕家开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所以,我等你这么久,就是因为你净想这些?”
“没,没有…”燕泊兰心虚否认。
“我管它有没有,反正到了我这里,有也得没有。薄兰子,别哭了,哥哥就这么一丝魂魄,也快坚持不住了,你听我说。”
燕泊兰吸鼻子:“嗯。”
燕陵之:“你是红莲的脾性,刚强就刚强,不必折损自己本色。只是,千万要记得你那袅袅的莲花下,是万物之本——水。”
“道法自然,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你且记着吧。我走了。”
“对了,别忘了看我的牌位,里面有好东西。”
燕泊兰还未消化掉哥哥奇怪的话,就听到他要走,连忙追问:“哥哥,你去哪里?”
背后的推力已消,燕泊兰听见远处传来他缈缈不清的回答:“上界,等……”
怀中滚落下一物,燕泊兰拾起一看,正是燕陵之的牌位。
手心一烫,她还反应过来,牌位就化作了一团红莲没入她的额心。
终是,神魂归位,因果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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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无故尘封已久的大阵突然开启。
众人心中又死灰复燃地生出一分希冀,为谢弘钰而生的希冀。
要知道,大阵封闭了多久,谢弘钰就一动不动守了多久。
这三年,他风餐露宿,形容憔悴,像个行尸走肉。
大阵甫一启动,他就踉踉跄跄站起身,义无反顾扑过去。
众人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他没入白光中。
接着,没入红光中。
等等……红光?
疑惑间,阵中突然飞出两人。
故人一身红衣,踏莲而来,她怀中揽着昏睡的谢弘钰。
薄兰子向众人嫣然一笑,谈笑间自由调动灵气,众人不由感觉身体轻快几分。
额心红莲灼灼跳动,越发衬得她气势逼人,艳不可当。
她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