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为何那样》小禾吉

21、肃天迷云（十三）

　　冬日的阳光丰沛热烈，却外强中干，裹在人身上没有半分的热意。早上风不大，足够凉，能渗进骨头里。

　　燕泊兰走向早点铺，挫着双手呵出白气。
　　冷风使她瑟瑟发抖，也吹醒了她困倦的头脑。

　　燕泊兰脑海中不由闪过刚刚的画面。

　　屋内人三脸吃惊，面面相觑，是谢弘钰先冷静下来。

　　他看着囚戳在他胸膛上的短手指，面无表情的推开，推开后，又慢慢点着囚攥起来的小拳头，皱眉说话。

　　“我生的，是吗？”

　　囚后悔的咳嗽一声：“好吧我错了，我只是看到主人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想分享下喜悦。”
　　他扭头看燕泊兰，又说道：“抱歉哦。”

　　燕泊兰下意识摇头：“哦，没事。”

　　“咳，那么我去买油条了，你们还想吃什么？”

　　谢弘钰还在和囚暗中角力：“茶叶蛋，两个，辛苦了。”

　　“豆腐脑，加虾皮香菜和辣子，辛苦了。”囚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燕泊兰：“哦，好的。”
　　一番对话下来，她突然意识到奇怪，看向谢弘钰的视线移到他胸口的娃娃处。
　　哪家的娃娃说话这么溜，还是少年的奶音。

　　“嗯，等等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

　　谢弘钰和囚同时一僵，厨房一片寂静，一时间只剩锅里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囚眼中突然大放光彩，他的眼中骨碌一转，似是计上心来。

　　谢弘钰感觉有些不妙。
　　他不会是想恢复原身…

　　“嘶。”一旁藏好的倾琅吃了一惊。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囚的身体迅速抽条，飞快成长。

　　他身上的包裹化作一团淡紫色雾气，掩盖住他骤然成熟的身体，雾气涌来涌去，流动着不断膨胀。霎时间，伴随着雾气变为合身紫袍，一个和声音匹配的俊俏少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少年白嫩嫩，脆生生，水灵灵，像是地里刚长成的小葱一样新鲜。他长相矜贵，又有一些娇气，眉毛色淡，眼神狡黠。一副笑唇平易可亲，让他看上去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有些婴儿肥的两颊嵌着一对酒窝，有些不对称，却显得他更加古灵精怪。

　　囚的身量还未长开，比燕泊兰还矮一些，散着的长发直到脚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谢弘钰未来得及阻止，只能看的额角直抽。

　　“啊，还是这样舒服啊。那就只能先委屈惑一会儿，让我先和主人叙叙旧。”

　　囚对着燕泊兰甜甜一笑：“鹅鹅鹅，见到您好开心~”

　　燕泊兰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回了微笑。

　　“好想抱抱你啊。”主人~
　　燕泊兰：“……？”
　　谢弘钰：“？？！！”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燕泊兰。
　　抱着半边胳膊，头还倚着肩那种。

　　然后……
　　燕泊兰的回忆被一阵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冷风打断，她在原地跳了两跳，抄起手。
　　然后，她就出来买吃食了。

　　她背后的屋里是乒乒乓乓的摔打声，乱响一大会后，以重物撞在门上收尾，木门都被震出了陈年旧灰。

　　男人真的好难懂啊。燕泊兰一边想着，一边和小吃摊摊主打招呼，并点好早餐。

　　“这天儿可真冷啊，冻的人脑筋都转不动。”

　　早点摊主做着早餐，听到话忍不住附和。
　　“可不是嘛，早起舀水烧，那缸上面一层薄冰壳，得凿开才行。舀出来的水啊，冰的掉手。”

　　她打量着眼前的客人。

　　燕泊兰此时穿着一套常服，她抄着手等候，细细的眉毛拧着，一边吸气一边在热气腾腾的汤锅前打着抖。

　　摊主看着她这幅小可怜的样子，想当然的以为她是哪家的下人。

　　“累吧，这么早起来给主子带东西。”

　　她朝那几位在摊上稀里呼噜喝豆腐脑的粗壮男人一呶嘴。
　　“这个时候也就是出苦力的赶着起来吃点汤饼，然后去做活。那些达官贵人啊，哪一个不是舒舒服服窝在火炉边、暖帐里享福。我们巷子里秀才说，就连那位都好几天不早朝了。”

　　摊主忙碌着，脸上粗糙黝黑，双手却干干净净，指甲里没有一丝的污垢。
　　她连连感慨道：“穷苦人啊，命贱喽。哪天也不得闲，拿着命赚钱。”

　　燕泊兰觉得她说的话有在理的地方：“做人就是不容易的。”

　　摊主点头叹气，手脚麻利给她打包好。
　　“女娃长得这么好看，招人喜欢。料想在主子家也是顺风顺水的。喜乐安康，万事如意，下次再来哦。”

　　她想法简单。单调的生活中，有时候看着一个好看的人，苦涩的心能活泛两分。看着别的姑娘美好模样，仿佛自己也能沾点欢快的东西。

　　轻飘飘的话里面包着苦涩中的一点暖意，虽然于生活无济于事，但也听着开心了。

　　燕泊兰有来有往：“好的，老板生意兴隆哦。”她慢吞吞地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主子，燕泊兰想着摊主说的这个词。虽然她猜的不对，但也有几分贴近。

　　燕泊兰转念一想，大王姬的确时自己的主子，自己也的确是皇家的下人。至于这称谓其中的或褒或贬意味因人而异，开心就好。

　　至于她，现在活的很如鱼得水就是了。

　　对，跟在谢弘钰身边，很安逸，如鱼得水般。

　　这么看来，摊主有的话也说的没错，摊主口中的‘主人家’对她的确很好，涮锅子给她捞菜那种好。

　　谢弘钰是第一个全程给她捞菜的人，真心实意想让她吃饱点的人。

　　而小时候，自己，师父，先大监和讨厌鬼一起吃锅子的时候，都是自己捞菜，捞全桌的菜。

　　就因为自己长的比骆惊雪高一个头，胳膊也长。

　　好气哦。

　　骆惊雪？她思绪一顿，有些闪现的记忆雪化一般又消融了。

　　——发什么呆，再想下去油条不脆了，豆腐脑凉了，大王姬要饿了。
　　脑海中的声音开始炸毛。

　　哦，好的。

　　燕泊兰除了在谢弘钰认知上和脑海中声音较劲外，其余的时候都是很顺其自然。她从善如流颔首。

　　不过，谢弘钰为什么生气呢。她还记得关门前，对她温和柔软的眼神，转瞬变得寒光四射。

　　男人真的是好难懂啊，燕泊兰发出了第二声感叹。

　　/

　　囚在主人面前恢复原身，撑面子一时爽，那头的惑却遭了殃。
　　原本，她在幻境深处的织布机前忙忙碌碌，干劲朝天，做活做的好不酣畅淋漓。

　　脖子修长，优雅高贵，美丽如同白天鹅般的，在织布机旁留下了一道美妙的剪影。
　　下一秒，她啾的一声化作了三岁女童，骨碌骨碌一下子栽进了布匹的海洋。

　　惑：“……”

　　幻境深处十分简陋，这里的主人编织了无限幻世，却吝啬于自己小窝的铺展。远远看去，半空中悬浮着一颗银白色的雾球，球后一丈处是飘着的物件，分别是华美的织布机和圆墩墩的绣花罩矮凳。落眼到下方，则是一座座色彩瑰丽、连绵不绝的布山。

　　惑就是从那个矮凳上面，哗，下饺子一样，啪叽掉进了梦山的尖角上面。

　　脸朝下。

　　惑的脾气一向好，她望着头顶上的凳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比划一番，没有任何多余的法力可用，便知道自己是一时半会爬不上去了。

　　囚这个小子，总爱干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她呆呆坐在梦山上，披着长长的头发，额间的红纹有一下没一下闪着暗红的光，像是囚说的呼吸灯一样。她盘着腿坐了一会，用小短手撑住脑袋，撅起红润的小嘴。

　　半晌后，她打了个哈欠。困了，先睡一会。

　　机子上面织了一半色彩艳丽的布匹垂下，抖来抖去，瞄准她的脑袋落下来，为她盖上被子。

　　掩盖住了一个孤零零的小身影。

　　/

　　在燕泊兰三人津津有味吃早点的时候，一界之隔的幻境那边，有一群活泼的人在跑来跑去，他们在围湖赛跑，一会跑成一个一字，一会跑成一个人字。

　　又一会儿后，他们跑成了一团散沙。

　　而湖间亭亭顶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正愁眉苦脸的看着这团乱状。
　　正是苦苦等待燕泊兰未果、抓心挠肺的天情。

　　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从片刻前说起。

　　这是第一天的夜晚，大家结束了白天的搜索和作法，纷纷入睡。

　　就在他们酣睡的时候，湖里的邻居们开始夜行，尸潮出动，势不可挡。

　　夜晚的国师府十分静谧，比它还静谧的是涉水上岸、缓慢而行的尸者。他们目不视物却行走自如，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准确朝各位客人的院子走去。

　　各有千秋的客人们被下了蒙汗药一样，听不到门板咯吱一声打开的声音，浑然不知自己被扛麻袋一样搬起来带走。

　　扛到麻袋的尸者又沿着原路返回。
　　来来往往，丝毫不乱。

　　怀里抱着昏睡的舒容嫣，天情冷静看着两位尸者一前一后抱走他放在床上障眼法的木头。

　　然后，他一路尾随它们到了湖边。

　　看着它们一步一步走进湖中，松手，扑通扑通的将客人扔进湖水。

　　冰凉的湖水刺激下，大多数客人扑棱着，一个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掉进湖里，手脚并用的往岸上游。
　　遭到了尸者的拦截，惊慌失措下，一群人开始绕湖跑。

　　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这是在搞什么，诚邀奇人异士上门，夜晚却痛下杀手吗？”

　　他双手环住舒容嫣，便没有空手摩挲下巴，只能用下巴轻柔点着她的头顶，以示自己在苦苦思索。

　　“国师府果然不简单，苏堇儿到底想做什么。按照我原先的推测，这次我们只要救下谢倾琅，便能解开苏堇儿的执念，然后安全无事的离开幻境。”

　　“但眼下这个样子，怎么这么玄呢？”

　　天情自言自语着，没有发现他怀中舒容嫣的睫毛颤抖一下。

　　“那难不成除了救谢倾琅，苏堇儿还想留下师父的命，将我们四个人留下。”

　　舒容嫣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瞳孔中闪过一道橙色的光辉，然后消失不见。

　　天情凝神想着，否定了：“不会，这只是一道执念而已，没有那么大能耐。”

　　“如果说这个思路不对，那反推可以猜想为，怪异是苏堇儿在暗示。”

　　天情猛的一点脑袋：“暗示……”

　　怀中女孩声音娇媚，提前说出他的心声：“暗示湖底有古怪~”

　　舒容嫣撑起半边柔软馨香的身体，一手摘掉他的斗笠。藕臂虚虚环上天情的脖颈，温软的气息若有若无围着他雪白的耳廓打转，小声附和。

　　“是不是啊”，她浅笑着前倾面孔，鼻尖似是不经意点过他轮廓优美的下颌，“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