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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搬来的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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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年的夏天,方谷雨第一次见到林立夏,他跟他妈搬进了北角巷,从此成了她家的邻居。
那一天,小镇的居民都在讨论这家人的来历。
这淡妆女人太过漂亮,与小镇的烟火味格格不入。这长发男孩太过妖白,与中国人的长相差别迥异。
更重要的是,她没男人。
这一点绝对具有争议性和爆炸性。
“她男人去哪了?为什么没跟来?”成为小镇居民热衷讨论的话题。
一人说:“这个女人绝对是被洋鬼子骗了,生下个小洋鬼子,没脸待在原籍,跑到咱这来避难。”
二人说:“要我说是年轻离异,那女人是受不了在外国的生活,跟她男人掰了,自己带着个孩子回国。”
三人说:“看这面相,高颧骨尖下巴,是寡妇没跑了。所以啊,挑媳妇一定要挑金形圆方的脸,这样的脸旺夫,千万别只顾看漂亮。”
……
各种猜测都有,乱七八糟一大堆。
彼时的方谷雨躲在妈妈的背后,偷偷观察那个男孩:他好白,是没有血色的白,瘦瘦的身子,头发长长卷卷的,眼瞳比一般人要更黑更深。
他看起来不像个小男孩,倒像个虚弱娇贵的小女孩。
“妈妈,他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他会说我们这里的话吗?”
“看样子应该不会。”
“他的爸爸去哪了啊?”
方妈妈被问烦了,就说:“哪来这么多问题,小孩子别乱问。”她的眉毛竖起,瞪了过来,方谷雨就知道她要生气了。
妈妈生气前总会先做这个瞪眼的动作,要是自己还不老实,妈妈就会扯着大嗓门让她去墙角罚站,严重时甚至会打她的小屁屁。
方谷雨可不愿让自己的小屁屁遭殃,连忙转身从妈妈的身后跑开,去邻居家找赵子明和赵子宏两兄弟玩。
赵子宏赵子明是一对双胞胎,两人的出生时间只差了15分钟。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像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时候连赵家父母都会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但这可难不倒方谷雨,她告诉大人们她辨认的秘诀:超子明的耳朵是圆圆的,赵子宏的耳朵是尖尖的,赵子明的眼尾是平平的,赵子宏的眼尾是翘起来的。可大人们比较了好半天,还是没看出双胞胎兄弟的耳朵眼睛有何不同。
最后他们只能认输叹服:四姑的火眼金睛可比孙大圣要厉害多了。
赵子明、赵子宏今天去外婆家,带了好多新奇的东西回来,方谷雨跑去他家看。
她到的时候,何家邦正在他们家,他是何老师家的孩子,据说这个名字是他爸翻了一夜的经史子集才定下的,整个巷子里小孩的名字没能比这更讲究的了。
赵子明和赵子宏围蹲在一处在玩什么,而戴着大眼镜的何家邦,却离他们远远的,一点也不想靠过去,看见她来,拉着她的手就想离开。
方谷雨被他拉着往外走,头却往里探:“怎么了吗?”
“别过去四姑,赵子明他们要吓你。”四姑是方谷雨的小名,因为她是在四月里生的姑娘。
哥哥赵子明抬起头:“才没有呢!何眼镜,明明是你自己胆小,怨我们做什么?”
弟弟赵子宏举起手中绿油油的东西附和:“对啊,谁知道这么可爱的蚕宝宝他都会被吓到!”
“蚕宝宝?”方谷雨立马停住,甩开何家邦的手屁颠屁颠凑上去,“我要看我要看!”
蚕宝宝有二十多只,装在一个铺满桑叶的鞋盒上,身子短短黑黑的,只和她的小指头一样大,速度爬得很慢,比蜗牛还要慢,一点点地啃食桑叶,方谷雨觉得很有趣,蹲下来和他们一起看蚕宝宝吃饭。
拉拢到了方谷雨,哥哥赵子明朝何家邦得意地扬起头:“瞧,四姑的胆子可比你大啊。”
“何眼镜,你就试着摸一下嘛,保准你会马上喜欢上它们的。”赵子宏说着,手里捧着蚕宝宝就要靠近他。
“赵子明!我警告你,你别过来,把它给我拿远点!”何家邦吓得脸都青了。
“我是赵子宏,才不是我哥哥。”赵子明一边说,一边笑嘻嘻举着手靠近他,何家邦逃得更开了。
两人围着方谷雨老鹰抓小鸡似地转了几圈,赵子宏才停下来,取笑他:“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我才不是怕,我是洁癖!”何.薛定谔洁癖.家邦郑重声明。
“好好好,你是‘洁癖’。”赵志宏憋住笑。他特意在‘洁癖’二字做了强调,惹得何家邦面上更不好看了。
他的眼镜沉下来,开口反将一军:“赵子宏,有本事你也别对数学题‘过敏’。”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无差别‘过敏’,简直菜出一种境界。
听到数学题三个字,赵子宏一张笑嘻嘻的脸立马变成苦瓜脸,我恨数学!
“一只,两只,三只......”方谷雨数着鞋盒里面的蚕宝宝,“好多,有二十一只啊!”
赵子明咧开嘴笑:“我们可是求了妈妈好久,外婆也帮我们说话,她才同意让我们带回来的。”
“为什么有的蚕宝宝是黑的,有的是白的啊?”
赵子宏:“我外婆说,蚕宝宝要经过四次蜕皮,才会逐渐变白长肥。”
方谷雨把声压小,生怕吹走他们:“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嗯嗯,不过你要小心,蚕宝宝很脆弱的。”
方谷雨伸出小指头轻轻地摸了摸桑叶边,心更痒了:“能不能送我几只,我想带回家养。”
哥哥赵子明偏头问:“你妈能同意?”
方谷雨的小点子可多了:“她不同意我也有办法,我先找个鞋盒子把蚕宝宝藏在里面,再把鞋盒子放到床底下,我妈妈她一定找不到。”
弟弟赵子宏在一旁泼凉水:“我打赌你妈妈不到两天就会把它找出来。”
“对啊对啊!”赵子明也同意说,“你妈妈知道你来过我们家,还知道我们家有蚕宝宝,再加上你偷偷摸摸的样子,一定能猜出来的。大人们可狡猾了!”
“反正我就要养,大不了让她打一顿屁股呗。”方谷雨为了蚕宝宝拼了,“而且我爸爸一定会为我求情的!这叫先……先……”
一旁站的何家邦斜眼瞟过去:“叫先斩后奏,电视剧都白看了?笨。”
方谷雨朝他吐了一下舌头。
“唔,那就给她几只?”超子明朝超子宏说,兄弟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
“四姑,给你五只吧。”赵子宏比出一个手掌摇了摇,特别大方。
几人在一处闹了一会。
*
正打闹,赵妈妈抱了一盆桑葚出来,先对双胞胎哥哥喊道:“哥哥你过来,把盆里的杂叶拣出来,再把里面的桑葚用水洗一洗,我给你们腌糖桑葚吃。”
赵子明拒绝声音利落干脆:“我不要!妈妈你每次都是让我做事,赵子宏都没干过活。”
赵妈妈一想也是,于是转头对赵子宏说:“那好,这次换弟弟,赵子宏,你过来帮忙洗。”
赵子宏还没玩够,耍赖道:“赵子宏骗你的,我才是哥哥!”
赵妈妈很头疼:“哎呀,都被你们两个搞糊涂了,还想不想吃糖腌桑葚了?”
想起酸酸甜甜的糖腌桑葚,方谷雨嘴馋地吞了一下喉咙,捅了捅赵子宏的肘子:“赵子宏你快去,我还等着吃呢。”
赵子宏又捅回去:“嘘!你小声点,别让我妈妈发现了。”
方谷雨见他不想承认,立刻向赵妈妈指认说:“赵姨,他就是赵子宏,他刚才是骗你的!”
“好啊!赵子宏,还不给我过来!”这次的赵妈妈音调提高了许多,可不像刚才那么好说话了。
赵子宏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方谷雨,你这个叛徒!”
方谷雨自知理亏,安抚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和你一起去洗,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赵子宏勉勉强强地点了一下头。
90年代自来水费用贵,好在顺合镇靠水,家家都打一口井,用井水比用自来水的次数多。
井底不深,和一个小孩差不多高,但井围却高,为的是防止小孩贪玩不小心掉下去。
赵妈妈把井桶推下去,吊起两桶井水倒在木桶里。
赵子宏、方谷雨两人欢天喜地洗了手,又各自捧起井水去拍脖子、拍手臂、拍小腿……倒把洗桑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赵妈妈在一旁晾衣服,回头看见桑葚还没洗好,无奈地说道:“你们两个别只顾着玩,快点把桑葚洗了。”
两个孩子听到大人这样说马上停止瞎闹,乖乖洗桑葚。
水里浮起的桑葚有黑有红,黑色比红色熟,红色比黑色酸,是赵妈妈从娘家带回来的。虽说顺合镇的后山也有种,但那是二巷关麻子家的,孩子们吃过几次,不能吃得尽兴,就更馋这一口了。
有一回方爸爸见女儿馋,甚至还动了心思要在院里种一棵,但丈母娘迷信,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种桑树不吉利,方孝生也只能歇了想要倒腾的心。
两个孩子一边洗一边吃,等洗完了,盆子里的桑葚也就少了一层。赵妈妈接过盆一看,愣了,只能一指点一个,笑骂“两只小馋猫”。
“糖腌桑葚”做法也简单,倒几勺白糖下去,双手抓住盆边前后摇动搅拌均匀,等白糖溶成水,这“糖腌桑葚”也就做好了。
“桑葚腌好了,快来吃啊孩子们。”赵妈妈一嗓子刚落下,在看蚕宝宝的赵子明立刻转移注意力,洗干净手,跑过去吃桑葚。
何家邦一个人被晾在那里老半天,也没听他们叫他过去,心里更郁闷了。
好在赵妈妈看见了,招呼道:“家邦,怎么不过来吃桑葚?”
听到赵妈妈这样说,方谷雨也回头向他招手:“何眼镜快来吃,再晚一点就被我们吃光了。”
其余孩子也纷纷附和。
哼!我先记着这笔账好了,等晚点再和你们算。何家邦这样说服自己后,别别扭扭走过去,跟方谷雨他们一起吃桑葚。
等桑葚吃完了,盆子里留下一层甜汁,赵妈妈就将这些甜汁保留下来,加几枚去核的酸梅,要做炒菜的调味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