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4、第四章 清意混入道观的绝长缘由

　　风有点散漫，似乎想起来才吹两下，有时竟忘了。树枝也随之悠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晃两晃。天已将晚，我趁着屋外的天光，坐在银杏树下的榻上研究师伯的那卷《太极剑诀》。只到听见有脚步声进了后院，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见是清意家的小厮洗砚。清意曾嗤笑两声说洗砚要真在我们家天天洗砚，那还不得清闲死。洗砚向我施了个礼，道了声“清会道长!“我放下书册还了礼，洗砚径直拜见师傅去了。
　　没多大功夫见师叔出去带了小意来，看小意磨磨蹭蹭的样子，我用眼晴问她什么事情她朝东南方向呶了下嘴儿，估摸是来叫她回家去的意思。
　　小意曾自我消遣，跟我细讲过她家里的那些“烂事"。
　　早前，小意娘舅家开着家栗糕店，她家的栗糕店从爷娘的老子时就有了。那时，小意娘舅家的老院子所在的街区日渐繁华，正好老子娘是冀州人，做的一手好栗糕，也不值几个本钱，就置办了起来。三间临街的房子其中两间半租给了其他商户，只留了半间的一个窗口卖粟糕，全家人的起居都挤到了后房里。这店面虽小，占着地理位置好，是坊市里一个还算热闹的十字道口，南来北往的人都从那里路过，生意也还有些小利。
　　某一日，春阳已暖，小意的老爹心情好，四姨娘撒娇卖乖辍窜得小意老爹带了她去街市里闲逛。也合该有这段孽缘，小意的姥爷和舅父是瓦匠，当时去雇主家做工去了。小意的舅母带着儿子去娘家兄弟家吃满月酒去了，家里只剩下了小意姥姥和小意母亲两个。小意的姥姥急于上茅房，就唤了小意母亲暂时照料会儿店面。
　　小意母亲是整条街出了名的美貌，家里虽不富裕，也还能顾全吃穿，所以小意母亲从小也是块被娇养的碧玉。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真的就要把门槛踢破了。父兄早惦量好了人家儿，打算再过个仨俩月的就与弄里的一个小郎君议亲，对方家里还算殷实，小郎君心仪小意母亲已久，只是谁想到命数竟是半分不由人。
　　小意老爹与四姨娘嬉笑言谈间，猛一回头，见满市熙熙满街攘攘间，一陈旧铺面窗口里，有位眉目娇好的女子正傻傻地望着自己这边浅笑，瞬间小意父亲的眼前开满了绚烂的春花，三魂七魄全被捉了去。几年前小意回家时，闲谈间实在忍不住好奇问起母亲，母亲迟迟不语，但架不住小意一再纠缠才道出了底细。原来当日小意母亲见四姨娘与小意父亲言笑晏晏，又恰值春光正明媚，竟暗自想起那位天天找尽借口来店铺里磨蹭的小郎君。她想起小郎君偷觑自己的神情，想起一年半载后他是不是也会伴着自己这样你侬我侬，不自觉嘴角带了笑意。
　　春风无心抚面过，不意触动抚面人。
　　因为这一笑，四姨娘恨小意母亲恨了好多年，直到赵府又抬进了娇小淑静的六姨娘，四姨娘的心才由酸变成了苦。一辈子感觉好复杂的样子，实际上再简单不过，只一场又一场戏而已!
　　当初总是极在意的。小意的老爹用了打家劫舍的力量娶了小意的娘。虽然赵府是多少人家羡慕的去处，但小意娘舅家不忍自家女儿给人做妾。小意老爹请了里正去小意娘舅家提亲，砸了五百布币做聘礼，也并没有让小意娘舅家改变心意。
　　小意老爹曲线救国。当时宣王府刚建成，宣王家眷尚未入住，却突然被雷击掉了飞檐上的一尊脊兽。脊兽本象征着殿宇威严，寓意消灾祈福，如今被击，实非吉兆呀!督造的官员怕宣王怪罪，干脆编造理由掩饰真相，称匠人做工不精致使脊兽不稳。十几个匠人被下狱，责之敷衍怠工之罪。偏偏参与修建此殿顶的匠人里恰有被抽了徭役的小意的舅父，这对小意娘舅家这样的市井贱民来说简真是晴天霹雳。这事托赖了小意老爹周旋，花费了不少银两，也幸得小意舅父当时被分派去做搬运瓦砾的重体力活儿，没有上殿顶，最后才被开脱出来。小意娘舅家既还不了银子更还不清人情，小意的娘只有委曲了自己，含泪被抬进了赵府。
　　最初，小意的老爹对小意的娘极其爱重。不过，即使再爱重，也是四五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罢了。赵夫人早已力不从心，只把心思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盼他们早日长大成人接掌门户。所以每日用心打理府上的事物，一来为儿子守着这份家业，二来也有个寄托。一个手里抓不住爱情的女人，总得抓住点别的什么，比如孩子，比如金钱，比如权力。
　　其他姨娘日日浸淫在赵府的生活里，个个都淬炼成精了。每天嘴角上带几分笑，眼睫上挂几滴泪，都预设得几乎分毫不差。为了留住这个男人和这个宅子里的生活资源，姨娘们通过眼睛的简单扫描判断，马上就能制定出相应的迎侍策略。还拿笑来说，是明艳点凄婉点娇媚点清丽点爽朗点憨厚点怀旧点伤感点温婉点不屑点羞怯点狠烈点嘲讽点贤惠点缥缈点……真的是不一而足，其细致处简直难描难述。
　　再好的容颜看惯了也就是一张脸罢了，小意母亲的美貌够不得依恃几年，小意老爹当年的情怀已淡下去不少。再加上小意母亲自己总是淡淡的，小意老爹感到始终不得意趣儿，也渐渐失了兴致，来小意母亲院子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直到小意母亲怀了小意后，小意老爹才又常踏足小意母亲的院子陪小意母亲。也许是日子久了，不论你有什么郁结在心中隐藏或翻滚，时间都有耐心一点一滴帮你消磨掉，小意母亲对以往种种渐渐放下不少。不管有多么四分五裂，赵府的这个男主，总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是跟她有了肌肤之亲的肚子里的孩子的爹。不管她对这男人有什么看法什么情绪，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都不再一般。